一九九九年夏天，汗永康、稣华珍刚刚闯进津海市，小两口在南阳区一个居民小区盗窃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他们凭借着这辆电动三轮车，开始收购废品了。
　　 一个阴雨天的上午十点，他们来到了林荫小区，顶着小雨，吆喝着收废品。三栋一单元住着一对老年夫妇。男的叫騲莫仕，七十九岁。解放前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上校军医。解放后不久，被安排进了津海市传染病防治医院。后来命运多舛，历经多次政治运动，但还是坚持活了下来。文革运动后，在落实政策范围之内，还给了他家里原来的住房。女的叫杉凡婧，七十八岁，跟騲莫仕一样，解放前也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个上校军医。解放后，也被安排在津海市传染病防治医院，当了医生。杉凡婧经历了多次政治运动，每次都有过自杀的欲望，但没有一次成功的。于是便一直活了下来。騲莫仕、杉凡婧结婚后，肯定是故意的不要生育吧。也许大概是这样的，因为他们的出身还有自身都很有问题的。他们无儿无女。他们无亲无故。他们相依相伴相依为命风风雨雨的度着人生。这一天这对老年夫妇正在家里收拾着书房里的书籍。听见了外面收废品的吆喝声。騲莫仕说：“把收废品的叫进来吧，把这些废旧书籍都卖了吧，留着也没用！”
　　 杉凡婧说：“可不是，都卖了吧，我这就去把那收废品的喊进来。”
　　 这是一楼，这里一层楼就住着两户人家，清静得很啊。杉凡婧走出家门，站在楼栋里对外喊道：“收废品的！请进来，我们有一大推废书要卖。”
　　 汗永康、稣华珍把电动三轮车停在了楼栋前，跟着杉凡婧走进了一零一室。
　　 “真阔绰啊！”稣华珍不禁感叹起来：“爷爷奶奶都是大干部吧？你家可真宽绰啊！”
　　 看着汗永康、稣华珍两个年轻人，不知怎么回事，騲莫仕、杉凡婧立刻就不感到孤独了。
　　 杉凡婧老人家给汗永康、稣华珍各自斟了一杯上好的茶水。于是騲莫仕、杉凡婧不知不觉的就跟汗永康稣华珍拉起了家常……
　　 騲莫仕说：“听你们的口音，你们的老家，应该是大西北梁上粱地区的。是吗？”
　　 汗永康说：“没错的啊。俺们是梁上粱县，岭上岭乡，坎下坎村的。俺姓汗，叫汗永康，这是俺媳妇，姓稣，叫稣华珍。”
　　 杉凡婧笑道：“这可真是遇到家乡人了，也叫他乡遇故知了啊，我们的家乡是大西北，漠上漠县，驮上驮乡，沟下沟村的。我叫杉凡婧，我老伴叫騲莫仕。当年我们才十几岁，还没有你们这么大呢，就跑出了村子，离开了家乡，参了军。后来进了医校，毕业后当了军医。再后来就当了医生，退了休了啊。我们从来也没回过家乡的。我们出身不好，我父亲是地主，他父亲也是大地主。我们身世不好，早年间是国民党部队的军医，后来被改造成了人民的医生。所以一直就没脸面回家乡了，也就与家乡彻底的隔绝了，这会儿，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怎么样？家乡变化大吧？”
　　 汗永康说：“变化吗，不小的。可还是不富裕啊，这不眼下允许我们进城打工了嘛。我们响应政府的号召啊，我们也就进城了。干不了别的，就收废品吧，这也是个来钱之道的。对吧爷爷奶奶……”
　　 就汗永康这一声“爷爷奶奶”，把騲莫仕、杉凡婧的心一下子给打动了，原来很凉很凉的两颗孤独的心，一下子就热乎起来了。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称呼。他们曾多次渴望有人喊他们爸爸妈妈，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渴望着有人喊他们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这应该是人伦自然地呼唤吧。此时此刻，这对老年夫妇不免激动万分了。老天有眼了，给他们送来了孙子孙媳妇，或许是一时的幻化吧，他们真还就把汗永康、稣华珍当成了他们梦中的孙子孙媳妇了。
　　 杉凡婧说：“孩子们啊，外面下雨呢，今天你们就歇上一天，等天晴了，再出去。一会我就给你们做饭。对了？你们住在哪里啊？有住房吗？”
　　 稣华珍苦着一张脸说：“俺们哪有啥住房啊？在西阳立交桥下，我们搭建了一处纸壳马架子。倒也能遮风避雨的。”
　　 騲莫仕赶忙说道：“那怎么能行啊？跟你们直说了吧，我们膝下无子，一直就是我们两个人，我们的屋子富余的很啊。你们都看到了，这是三室一厅啊。你们从今往后，就住在我们家里。来来来，你们跟我们过来，看看那房间……”
　　 杉凡婧、騲莫仕，带着汗永康、稣华珍，来到了书房左边的一间房屋。
　　 騲莫仕说：“孩子们啊，你们看看，这间屋子，怎么样？你们从此后，就住在这屋里了。行吧？”
　　 汗永康、稣华珍一时愣住了，怎么会遇上这等人家，怎么会遇上騲莫仕、杉凡婧这样的老人啊？这真是老天给我们的幸运啊！汗永康、稣华珍愣怔了一会，便连连的说：“爷爷奶奶！这真的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这老天爷凭空里给騲莫仕、杉凡婧降下来了大孙子大孙女。老来得孙啊！这老夫妇俩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这老两口子都是学医从医懂医的医生，都很会保养自己的身体。所以啊，他们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都活动行走自如如初的。为了让汗永康、稣华珍能安下心住下来，给他们两位老年人有个天伦的安慰，杉凡婧打着雨伞到市场，买回来那么多的好吃的，什么酱肘子，什么酱牛肉，什么酱驴肉，等等一些酱货。还买了许多蔬菜。中午这一顿饭，真是太丰盛了。汗永康、稣华珍安下心来吃饭喝酒，不再去想收废品的事了。这两口子可劲儿的吃喝起来了。他们吃饱了喝足了。仰躺在客厅里的沙发椅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騲莫仕、杉凡婧商量着。杉凡婧说：“要说咱们这就等于八十岁了。原本打算进养老院。这下子好了，咱们不必去养老院里受那份憋屈了。我有个想法，跟你提出来吧。这不是老天爷赐给了咱们这对孙男孙女啊。咱们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要说这也是咱们这么多年做好事修来的。咱们趁早，到法院公证处办个遗产赠与手续，把咱们这房产就送给汗永康、稣华珍了。咱们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们给咱们俩送终。只要他们答应了这一条，那不光这套房子，连同这房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是他们的。”
　　 騲莫仕很高兴：“送终是大事啊，原来咱们一直以为咱们是有生始，没死终了。也就是有始无终了，这下好了，老天爷给咱们派来了送终的人，这是咱们的福分啊。咱们是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老绝后，咱们正愁着咱们的这份房产怎么安顿呢，这下好了，全部赠与给他们。明天咱们就去公证处，办理赠与手续。我想，汗永康稣华珍肯定会同意给咱们送终的。只要这一条，他们痛痛快快的答应了，那就可以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说了。这房子就是他们的了！”
　　 这第二天，雨过天晴。騲莫仕、杉凡婧老两口子带着汗永康、稣华珍就到了法院公证处。公证处的公务人员非常非常的热情。很快的，就给他们办理完了赠与手续。
　　 騲莫仕痛痛快快的缴纳了些许的赠与税。騲莫仕、杉凡婧老俩口子带着房产证，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房产管理局，很快的就办完了房产过户手续。得了行了，林荫小区第三栋楼第一门一零一室，从即时起就归属汗永康、稣华珍两口子了。
　　 当时汗永康、稣华珍跟騲莫仕、杉凡婧说了谎的。他们不是住在立交桥下的纸壳搭建的马架子里的。他们在西阳区华新道租了一间比较大的平房。他们早已有了两个儿子，而且都不算小了。汗永康、稣华珍两口子，眼看着这老天真的给他们掉下来了这么大的馅饼，汗永康、稣华珍心里高兴地不得了了。随着高兴程度的升温，他们的私有欲占有欲也在脑海里一下子膨胀起来了。办完了房屋财产赠与手续后的第三天的下午三点，汗永康、稣华珍带着两个男孩回到了这个非常非常阔绰的家。这家里一下子又来了两个男孩，这让騲莫仕、杉凡婧这对老夫妇更加无比的高兴了。
　　 騲莫仕欢喜的感叹道：“我的孙子的儿子啊，就是说我们两个人啊，连重孙子都有了啊，天降天伦之乐也！”
　　 杉凡婧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浑身激动的直颤巍。“老来得子得子的子啊，我说老騲啊！咱们这可是老来得福的得福的福啊！”
　　 要细说起来啊，騲莫仕、杉凡婧，这对老夫妇除了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和屋子里的家具，钱财上就没别的什么了。怎么说呢？这对老夫妇自知自己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所以也就不存钱的。老夫妇俩有花钱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一直在手拉手助学的社会活动中没闲着。他们每月的十六日都往大西北的老家漠上漠县，驮上驮乡，沟下沟村，汇款两千元。此时他们每个月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不到三千元钱。他们每月只留下一个零头，来支撑日常的生活花销。基于此，他们的手头，绝对的再也没有存款现金了。
　　 一天吃完晚饭，騲莫仕、杉凡婧把汗永康、稣华珍叫到了书房里。
　　 騲莫仕说：“这会我们跟你们说说。说句实心话，我们没有能耐没有门路，给你们找一份体面地还能挣大钱的工作。我们有这份心，但绝对的没有这份能耐。所以啊，我们想了，你们两位，眼下还应该出去收收废品。以此有个平日里的生活来源啊。俗话说坐吃山空啊。不瞒你们两位说，我们家里也就有这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别的真的就没什么了。你们问过，问我们的退休金到底有多少。我们实话跟你们交底吧。我们俩每月合起来两千六百二十五元六角。我们跟你们说过了，我们很热爱自己的家乡的，虽然没回去过，可心里一直牵挂着。我们每月都要把两千元钱寄回到沟下沟村的，帮助村里办学校办教育。我们每月留下来六百二十五元六角钱，仅仅能够维持生活用度的花销。咱们一家六口人，那是远远不够的。”
　　 杉凡婧这些日子以来，似乎从汗永康、稣华珍身上看出来一些不道德的因素了。她觉得自己和老伴应该是犯了激进的大错，不应该就那么一激动就把不知根知底的人收留到了家里，而且还匆匆忙忙的办理了赠与手续。他们倒不是太后悔自己的做法，主要还是要教育教育汗永康和稣华珍，让他们继续劳动，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听了騲莫仕的话，稣华珍说：“奶奶啊，我们不能再收废品了，老人家啊，俺们答应给你们二老送终的，你看看，你们家肯定有些钱的，先给俺们一些，做个本钱，俺们在这津海市里，也做点正儿八经的买卖。那多好啊，先给俺们十万八万的，俺们租个门脸，卖个服装啥地，多体面啊，也给你们增光不是啊？俺们已经是你们的孙子孙媳妇了，你们就不要再那么的扣扣索索的了，大大方方的，就跟真的一家人一样，那才像个样子吗！”
　　 听听看看，杉凡婧的心一下子就被刺痛了，后悔当初太草率了啊，怎么就这样的急急忙忙的办理什么赠与手续啊？哎哎呀呀，真是太不靠谱了，真是想要儿孙想疯了想昏了头了，想的彻底的失去了理智了。没准啊，这还就是个引狼入室啊！
　　 杉凡婧头脑冷静下来了。她说：“孩子们啊，你们的爷爷说的都是实话。没错的，我们是想靠你们给我们老两口子送终，送得个体体面面的。你们也答应了我们这个唯一的条件。我们老两口子，义无返顾的把这三室一厅赠与给你们。你们应该满足了。孩子们啊，人啊，不能懒惰的，你们的爷爷说了，我们的退休金，真的都用来帮助家乡的希望工程了。我们不能终止的，你们啊，要靠自己的双手，再去创造财富啊。我们没能力让你们做上又能挣大钱又特别体面的工作的。真的没那份能耐的。你们啊，还是去收收废品吧。那工作不是也很好吗。孩子们啊，这世界上，干什么都是干的。养家糊口啊，有多大力量就干多大的工作。对吧？先收废品，积累些资金，再进菜市场租摊位，卖鲜鱼水菜啊，卖个豆制品，卖猪牛羊肉啊，都可以啊……”
　　 汗永康、稣华珍很有些不耐烦了。很不耐烦了。两个人口里假意的连连答应着：“奶奶说的对啊，俺们，俺们明天就出去收废品！”
　　 騲莫仕、杉凡婧老两口子很高兴了，心想，只要汗永康稣华珍知道自食其力，那就是好样的。
　　 汗永康、稣华珍私下里商量，以为騲莫仕、杉凡婧指不定有多少存款呢，这两个老不死的，也太抠门了，给一点做买卖的本钱，能怎么样啊？真是的！稣华珍说：“去他的，整死他们算了，反正都知道咱们俩是他们的孙子孙媳妇了，让他们快死了，咱们就可以拿到他们家里的存项的，咱们拿到了他们两个老不死的存项，当做本钱，好好地注册，开个像样的什么公司，也当个老总啥的，那该多好啊！整死两个老不死的吧，他们早死一天，咱们就提早的自由幸福一天，快！想个办法，把两个老不死的老东西麻溜的整死吧……”
　　 汗永康两只眼睛一眨巴，说：“有了有了啊，市里的天池洗浴中心设有为老年男女洗桑拿的项目啊，咱们尽尽孝心啊，咱们把两个老不死的整到那洗浴中心，让他们两个老不死的洗一洗鸳鸯桑拿，就是老鸳鸯桑拿，水温一加高啊，得了，加高加高再加高，非把他们热死不可的，把他们蒸死不可的，那就属于他们自个找死啊，要怪也得怪天池洗浴中心啊，到时候，两个老家伙被热气憋死了呛死了，咱们还能找天池洗浴中心赔咱们几万元的人命钱啊，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这两个老家伙，差一两岁就八十了啊，两个老家伙，只要是同意咱们的孝敬之意，那他们两个老东西就他妈的死定了，还是他妈的自然死亡。咱们到时候啊，绝对的不能得理不饶人的。人家洗浴中心为了平事儿，会主动给咱们赔钱的。到时候啊，人家赔多少就是多少的。咱们就不再讨价还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