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汪的心事
一
屈指算,从N城赌气回家已经十多天了。这十多天来,老汪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的躁气。这气吐不出、消不散,就像一条蛇,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不但游走着,还上下折腾着,这不,昨晚他又整晚没有睡好。
早晨起床,他安慰自己,也罢,不想了,这日子再怎么憋气也得过下去不是?于是,吃了早饭,从车库里推出了那辆自行车决定去菜市场一次。
其实,这一个人的家,空空落落的,吃什么都是没滋没味的,更何况心里还憋着这么多的气。说白了,去菜市场只是给自己找个由头,他的心不在菜上。而是一种情不自禁的被动连锁动作。
就在昨晚,大概七点多钟,老婆又打来了电话,隔着一座城市,老婆像以往一样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告诉他,儿子家这个缺了,那个没有了,什么东西下奶多,媳妇想吃什么了等等。接着老婆报出了一大串的菜名,让他赶紧拿笔记下买了赶早送过去。他当时没好气地回绝道:“以后这样的电话不要打给我,我也不会再买菜给你们送来了。你对他们说,想吃什么,自己去买,那么大的城市,有的是菜市场,他们有手有脚也有钱,那里的菜市场不是卖铁的。”
当时,老婆被他的话噎住了好久没有回答。之后,他一鼓作气挂断了电话。就在挂电话前,他听到电话线的那头有一声嘀咕:“死老头子,又不知道那根线搭错了,把气撒到我的头上了”。他当时心说:你才是死脑筋的老太婆,我的事情你忘记了还是有意装做不知道?哼!不让你尝尝味道还不知道到底谁亲谁疏呢。以后,你就跟着他们受累去好了。
可放下电话之后,躺在床上的他却再也睡不着了。那些不愿想的事情一个劲地在他的脑海里争先恐后地出现。
他想起了儿媳妇刚刚分娩时候的情景,三个多月前,也是一个晚上,月亮已经躲进了云层里,他和老婆也早已经睡觉了,突然,家里的电话响了,是儿子的电话。老婆来不及披衣服就慌不迭地接过电话,原来,儿媳妇开始了阵痛。于是,老婆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向他示意:“快点准备,我们马上出发!快点。快点。哎呀呀,这个时候车子都乘不上了可媳妇已经肚子痛了呀!”
于是,趁着夜色,他借了单位里的车开了,老两口急急忙忙踏上了去儿子家的路。
二
儿子家远在百里以外的N市。
房子是前几年他和老婆勒紧了裤腰带出了首付买的。两口子都是企业人,老婆早几年就下了岗,他就一开车的,虽然风里来雨里往,起早贪黑,工资却少。为买房之事,两口子踌躇了好久还是咬紧了牙关买了一套二手房。虽然房子小是小了点,毕竟也有两室一厅。有了房子,儿子的婚事变得顺畅起来,之后不久,儿子谈了三年的恋爱开了花,媳妇终于进了门。
自从得知媳妇有了身孕,他和老婆就心花怒放,连睡觉都枕着美梦。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谢天谢地,我们老汪家终于要有后了。”为了这有后的大事,老两口开始了分居两地的生活。老婆去了儿子家,全面负责伺候儿媳妇,而彼时,他因为还未退休,就在家留守。
当然这留守并不单纯,除了上班,每个周末,他会根据老婆的遥控指挥买上吃的喝的送去,然后在儿子家的厨房里煎炒炖煮。
四个月前,他办完了退休手续,此后他还是像原先那样像个运输大队长一样一周跑一次N城。
媳妇偏食很厉害,为此,他和老婆曾经绞尽了脑汁。好在最终功夫不负苦心人。媳妇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妊娠反应。
就在分娩前一周,老婆因为老岳母的祭祀之事回来了,而儿媳妇则拜托给了尚未退休的亲家母暂时照顾。
这短短的一周,虽然说老婆和他人在家里,心却一直系着N城。期间,他和老婆为了未来的事情,也曾经有过商量,老婆的大体意思是:你反正也退休了,以后一个人在家也寂寞空落,干脆,等到儿媳妇生了,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去儿子家,我们一起帮他们料理家务带宝宝。对此,他是认可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N城的妇产科医院终于到了。
那一夜,老两口几乎一夜无眠,近天亮的时候,产房门口终于露出了护士的笑脸,说是36床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那一刻,看着包在襁褓中的那张还残留着血迹的小脸,看着那一双嫩嘟嘟的小手,听着那一声声婴啼,他和老婆不啻于听到了天籁之音,两口子争先恐后地围着刚出世的小家伙,左看右看,看不够,也笑不够,又拿出了手机拍了好多的照片,自然是忘记了疲劳,更忘记了饥饿。
可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两个小时后,当媳妇和小孙儿一同回到病房后,当他正欲走近小家伙的小床时,他对孙儿的探视权却被生生剥夺了,当然,躺在床上的媳妇当时的说法还是委婉客气的,她通过他儿子的嘴及时转告了她和宝贝的疲劳,她说房间里留下两个妈妈和宝贝的爸爸就可以了。
那一刻,老汪环顾四周突然有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可是,感觉归感觉,他还是在充分理解的前提下乖乖地独自回到了病房走廊里。
此后的一周,他任劳任怨地包揽了买、烧和往医院送吃送喝的工作,而每次去,止步就在病房门口。说到送饭,医院原本是有配餐的,这不,由于媳妇挑食,他就承担了这专门的饮食调理的重任。
儿媳妇和孙子从医院出院回家后,按照原定的方案是可以回到县城里来做月子的,可后来原方案有了变化,儿媳的意思,在自己的家里凡事方便,加上医院还有随访,她的爸妈过来探视也便捷些。于是,他和老婆就在N城住下了。
住下,原是应该的。用老婆私底下对他的话说“现在儿子他们有难,我们帮。以后,我们老了、病了,就靠他们帮。”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出院,原先那种有意无意被遗弃、被屏蔽的事情还是经常在发生。有时候他刚兴冲冲走进宝宝的婴儿床旁边,伸出手正意欲抱抱小家伙,就被儿媳妇的声音调虎离山了,他有点纳闷,这儿媳妇隔着个房间,怎么就能未卜先知?恰恰在他就要走近小家伙时正好发声?当然,也并不是每一次都是儿媳妇,有时候也有儿子。儿子的表现方式有点隐晦,可惜的是他不傻,意思都懂。当然,来自老婆的意思还是明确无误的。每每见到他走近孩子要抱孩子,老婆总是会急急忙忙走近,然后挤眉弄眼让他别碰孩子,而且会意见鲜明地来上一句“喂!宝宝刚刚喝完奶,不要抱。你去厨房。快去。”
那一天大概下午两点多,儿子不在家,媳妇睡了,老婆大概去了厕所,突然,孩子哭了,这孩子的哭声自然而然地引得老汪的心跟着一提一提的,于是,他立即快步走近婴儿床弯腰抱起了孩子。
谁知道,就在他抱起的那一刻,儿媳妇像百米冲刺一样冲了进来,并且一把夺过了孩子气哼哼就去了她和儿子的卧室。
事后老汪想想,这日子,真不叫个日子,每天起早摸黑除了厨房和菜市场,他几乎不能与心心念念的小孙儿见上一面,今天这好不容易抱上了吧还落得这样一个自讨没趣的下场。自己这是何苦来?为此,他决定找个机会问问,到底是为什么?
最终他还是知道了不让他见、不让他碰孩子的确切理由,他抽烟!
不过,这理由并不是儿媳妇直接告诉他的,他是听他老婆偷偷说的。那一天的后来,老婆拉着他去了门外,走到门外了就压低了声音数落:“你没有眼风还是怎么的?媳妇大人说了,宝宝娇嫩,你这香烟味宝宝吞不得。”
“就你知道?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抽着香烟进去看宝宝了?自从宝宝出世,你看见我抽过几根香烟了?啊?干脆,你让她对我明说了,这个老汪家的孩子我不能碰,不能看。这样岂不简单。”
“我不跟你多说,既然人家不让,你不进去看,不抱不亲会少了几两肉?你是不是有点贱?”
“你说什么呢?我贱?你不贱?心甘情愿地伺候他们一家子,还帮着他们对付我?我问你,我是抽烟了,你儿子不也抽烟?你不是告诉我他每晚睡在宝宝旁边,还一个劲地亲宝宝。她怎么不赶呀?我看她呀就是变着法的赶我走。”
“哎呀呀,你个老头子,还吃儿子的醋了,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他们是夫妻呀!是宝宝的爸妈呀!再说爸爸不亲儿子,谁亲?”
“嗯!不错!感情我就是一个外人,那好,我不干了。我马上就回去,回我自己的家。省得在这儿吃苦受累的还落不痛快。我看你呀,也不需要在这里自作多情,还是跟我一起走好了。让他们找没有烟味的来好了。”
“说胡话了不是?我们走了孩子怎么办?你让儿子怎么弄?”
“看起来,你的心里就惦记着儿子他们,嘿嘿,可惜呀,最终没人会领你的情!我问你,这么多天了,儿子他也不是不知道他老婆对我的嫌弃,他在老婆面前放过一个屁没有?非但如此,他还有意无意地跟着一起做。好!既然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三
转眼,他回家一个礼拜了,让他越想越气的是,那个混账儿子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来。而老婆似乎也变成了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傀儡,除了来电话吩咐要这要那,硬是只字未提他心里的那些堵心事。
五天前,他也曾经送过一次东西去的,原指望,借着送东西去,看看小家伙,只要儿媳妇不再那么矫情的做腔做势、做脸做嘴,儿子和老婆不再那么的跟着推波助澜,他就顺着梯子自己走下台阶不计较了。谁承想,那次去,儿子孙子的面压根没有见到,媳妇躲在房间里也就冒了一下头,看到他,如同看一个送外卖的陌生人,根本没有吱声。只有老婆,像只老麻雀似的喋喋不休地说一些废话。那一天,最终,他连中饭都没有吃就又一次气哼哼地回了家。
自从那次回来,他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儿子家的门槛打死他都不迈进去了。
可,主意是这么打定了,心里还是绞心绞肺的不好受。为此,他暗骂自己不争气。他对自己说:这老婆都不替自己想,这儿子都不想着老子,你还想什么孙子?难不成以后你还想靠孙子呀?这一代都这样,还指望这孙子等你年老了来伺候你啊?做梦吧!再者说,以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老了就进敬老院,我有退休工资,一个人吃用开销足够。
打定了主意五天来,他的心绪似乎平复了些,可不料,昨晚老婆的一通电话又让他的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奇怪的是,不好受是不好受,早晨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去菜市场。
刚刚出门,好巧!居然有人喊:“老汪,老汪。真的是你啊?”
“哦,嘿嘿嘿,原来是老徐你们呀。”
“我说老汪,前不久听人说你家添了孙子?”
“嗯。是的。”
“开心事啊!哎,瞧你的样子,你怎么不去帮着,还是这么悠闲?”
“这不是儿子家房子小吗?嘿嘿,人多了转不过来,转不过来。我就正好不去了。”
“阿芳一个人在那里忙不过来吧?这又是媳妇又是孙子的,那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不是空着吗?屋子小点无所谓的,你应该去帮帮阿芳的。”这话是老徐老婆说的。说这话她是因为曾经亲身体验的缘故,再加上她和老汪的老婆阿芳那可是好多年的好朋友。
“唉,说起来难为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唉,反正你们俩也不是外人,我就索性说给你们听听。你们来评评理,我这该不该回来,还该不该再去受气。”说到这里,老汪似乎下定了决心,干脆把自行车停在了边上。
“你们两个给我说说,在那里做牛做马的两个多月,做着免费的保姆,这好话没有落上半句,还嫌弃上了,说我的手、我的身上都是香烟味,这新生的宝宝闻不得更看不得碰不得。我就想不通了,自从去了那里,就为了这小家伙,我就已经戒了烟,他们还要怎么的?难不成把我的手和身体剥了皮才好?你们是想不到呀,我每次走近小家伙,我那媳妇的紧张样和眼睛里、嘴巴里的嫌弃。更可气的是这儿子墙头草也就罢了,我气的是我这个老太婆也全然不把我当回事。”
“我说老汪你这个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不成阿芳还会不知道这些?可是,你让她一个做婆婆的还能怎么样?”说这话的还是老徐老婆。作为好朋友,她认为这个时候不帮着说不过去。
“要我说老汪呀,这气么就不要再气了,既然他们不待见那就不去,过我们自由自在的日子,这样,今天中午,你来我们家吃饭,我们消消气。以后,你就来我们家多串串门,大家走走说说也就一天一天过去了。”
“也是,也是,中午等你,你可一定来。”见事已至此,老徐的老婆也附和起来,不再说什么。
“嗯,一定来,家里正好还有一瓶海之蓝,我带来,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这个中午,最终,老汪没有去老徐家,说起原因有点令人啼笑皆非。因为,就在老汪从菜市场回来不久,他的儿媳妇终于亲自打来了电话。至于电话里说了啥,老汪没说,也就没人知道。老徐他们所知道的是,就在这个下午,老汪再一次带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去儿子家的路,而且是脸带笑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