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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小飞罗面(散文外二篇)


作者:候建臣 秀才,1030.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811发表时间:2017-07-03 16:40:33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会想起那个瘦瘦的、笑声如水的身影,也会想起那个在舞台上轻盈飘动的身姿。而只要一想到他,也就会想到小时候母亲罗面的情形。
   小时候常推碾子。
   在一个不安窗户、不安门的土房子里,石碾子爬在碾盘上边,碾杆插在碾子上,一头粗一头细。我们推着碾杆粗的那一边,母亲在细一点的那边推。母亲的身子顶着碾杆,边推边用笤箒扫着滚到碾盘两边的粮食。
   那是我们最煎熬的时候,在碾道上一圈一圈地走,转过来转过去,连尽头都没有,经常转着转着会绝望得想哭出来。当母亲开始把碾碎的粮食渣儿往一起扫,我们的心一下子就开始变得亮堂了,恨不得让母亲的手上一下子生出魔法,三下两下就把那些东西扫得堆起来。东西一旦堆起来,我们的任务就告了一个段落,这时候母亲就开始罗面了。趁母亲罗面的空当,我们就赶紧跑到碾房外边去,与等得早就不耐烦了的小伙伴抓紧时间疯一会儿。
   说到推碾子的事,总会想到小飞罗面。小飞罗面是我参加工作后认识的第一拨人里的一个。那时候他还不算太大,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儿不高,身材精瘦,走起路来轻轻飘飘的,感觉还一下一下地往前弹呢。他的笑声很特别,也是精精干干的,像是清水流过的声音。刚开始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唱戏的,只知道他是一个剧团的书记,却根本不知道竟然是个不小的角儿。
   上了一段时间班,一次外边的一个朋友问我:知道小飞罗面不?我说不知道。他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不认识小飞罗面薛国治?怎么可能呢?他就在你们的耍孩儿剧团。这个朋友喜欢听耍孩儿戏,这么多年了只要听说市里要唱耍孩儿戏,总不会拉下。回单位一问,我知道了,他原来远不只是一个小单位的书记,更主要的是一个角儿,大名鼎鼎的角儿。不仅在大同,就是在晋北地区也是有名有姓的角儿。
   以后再见了他,我的目光里就多了什么东西。他呢,还是原来的样子,轻轻地走路,精精干干地笑,一点都没有把戏里的东西带到生活里来。而只要一看到他,我就总会莫名地想起小时候母亲在碾房里罗面的情景。
   母亲罗面,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罗米面,米面一般推得少,每次只一小瓷盆,所以就用那种小箩子。小箩子罗面省劲,母亲身子靠在碾盘边,用两只手捧住箩子的两边,朝着某一个方向不断地转圈。另一种是推小麦,推小麦时量要多一些,小箩子费事,就用大箩子。大箩子是小箩子的好几倍,两只手托不起来,就用箩架子。箩架子有两个堵头,堵头中间支着两根细长的方木头。
   许是用的时间长了,两根方木头光光滑滑的,箩子放在上面,推过去拉过来,那箩子跟箩架子磕碰出来的声音给枯燥的碾房里增加了不少生机。无论是小箩子罗面,还是大箩子罗面,随着箩子左右或者前后晃动的节奏,母亲的身子也轻轻地晃动着。离得近了,能听到母亲身子带起来的呼呼的风声。
   罗面的动作就很飘逸灵动了,再像燕子翻飞或者麻雀扑虫一样罗面,更将是何等的轻盈!
   之后,我就开始看小飞罗面的戏。戏台上的小飞罗面扮相俊俏,脚步轻盈,两只手柔软如柳枝,一飘一摆,感觉整个舞台都生出风来。每一次看着舞台上他灵动的身姿,我的耳朵里总会响起母亲罗面时的声音。
   小飞罗面一九三八年出生,十六岁从艺,痴迷于耍孩儿舞台,在老一辈艺人飞罗面的传授下,终于成了小飞罗面。而他并不是一个一味照搬古制的人,以前的耍孩儿一般是有腔无字,自小飞罗面开始,咬字清晰,革新了传统,并在舞台实践中把晋剧等一些剧种的优点吸收了进来。
   雁北地区唱耍孩儿戏的地方不少,应县、怀仁、左云都有,大同市新荣、南郊的一些村子至今还有一些执着地唱耍孩儿的人。我曾经在古店村听一群上了年纪的人唱耍孩儿,他们有好多跟小飞罗面是同一时期的人,有的还是师兄弟,他们说起小飞罗面,都会升出大拇指。为了让后辈有成长的舞台,小飞罗面不到六十岁就退休了。可惜的是,在他刚刚迈进六十岁的那年,就因病早逝了,只在耍孩儿的发展史上留下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会想起那个瘦瘦的、笑声如水的身影,也会想起那个在舞台上轻盈飘动的身姿。而只要一想到他,也就会想到小时候母亲罗面的情形。现在村子里的碾子大都已经消失了,闲聊的时候跟母亲说起当年推碾子,母亲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笑,努力回忆什么的样子。母亲也是老了。
  
   耍孩儿
  
   看到这个名字,我总会想到丰子恺老先生的漫画。丰子恺老先生的画里总是有几个拙而憨的小孩儿,作出一些奇怪而又切合实际的动作,童真尽显,趣味十足。比如骑了芭蕉扇儿当车子,比如随了风筝在旷野里奔跑,再比如拉了滕椅作黄包车,那态、那味、那单纯而干净的画面,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就生出暖暖的感觉。
   应该说,耍孩儿是我接触最早的戏。我小的那会儿,村子还是大队或者小队,一年的前三季是大忙季节,到了冬天农闲时节,事不多了,队里就生着法儿丰富广大人民群众文化生活。有一段时间,村村都有戏班子,组织一些有特长的爱好者排戏、演戏。好像时不时公社还要把各村的戏班子组织起来,进行比赛。晋剧是大戏,场面排场,需要的道具多,演员阵容也大;二人台又太简单,上不了台面,所以大多数村子组织的戏班子选择唱的都是耍孩儿和道情。
   印象中,耍孩儿戏里,耍的场面多,每个戏里都会有一个丑角儿,又打又闹,又说又笑,因为有这么一个角儿,所以整个戏比较热闹。村子里的观众,也不是很专业,真正能入了戏的人不多,大多都是闲了找个乐子而已,这么一热闹,也就把枯燥的日子打发掉了。
   耍孩儿戏热闹,但唱腔却感觉是苦腔。好像是,只要演员一张嘴开唱,先就是长长的叹息声。“嘿——呀——啊——”一嗓子出来,感觉像是心上一直压着东西,压着压着,实在压得受不了了,就压出来了。许多庄户人,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一直挺着一直挺着,就像是伴着他们走在田垅里的老牛,一直默默地把生活的苦和痛搁在心底的某一个地方。偶尔了,跟最亲最近的人说说;大多数的时候,却是在没人的地方,点一支劣质纸烟,使足了劲吸一下,再把那烟长长地吐出去。
   也有的,是在一大片莜麦地里,是在空空的天底下,是一个人坐在疏疏密密的莜麦们中间,看看四周,看看天,没来由地就吼出来了,没来由地在北方的天地之间就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嘿——呀——啊——”。
   许是耍孩儿的苦腔调,民间就有“唱耍孩儿要遭蛋子打”的说法,一年四季忙的就是个苗儿壮粮儿丰,庄稼无故遭冰雹打了还了得?所以一些讲究的地方,请耍孩儿戏班子演出是非常慎重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耍孩儿形成之说里的“王昭君出塞说”想想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王昭君作为一个入了汉宫的妙龄女孩,早早地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走进了危机四伏的宫里,已然是孤独寂寞的了。当她再从汉宫走出来,要到荒凉的大漠去,每天面对不同种族的人群,那心底的苦真是倒也倒不出来的。忍不住从心底叹息出一声苦苦的腔调来,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不过,作为一种流行于民间的小剧种,我更相信它就是从田间地头的老百姓嘴里流出来的,它就是从生活中生长出来又自然而然地蔓延到生活中的。
   比如一个建筑工地的汉子,在太阳底下搬砖运土,垒墙搁椽,当他干了一上午,坐在树荫下休息的时候,突然就从嗓子里冒出一句小腔小调来。那腔那调,是含了耍孩儿的味道的。而那个人,其实并不会唱耍孩儿戏。
   再比如我的一个远房叔叔,赶着马车走在乡间路上,大多时候是任了马自己随意地走,那马是会把车拉到叔叔要去的地方的。走着走着,叔叔的嘴里就突然有一声长调出来了,很苍凉的长调,很凝重的长调,把那马吓了一跳,把那树上的家巴雀儿也吓了一跳。叔叔也不管,接着就有第二声也出来了。叔叔的调,细听,也还真是跟那耍孩儿调是很像的。
   这么想来,就觉得耍孩儿原来就是现实生活的模子里印出来的。它的调却跟它的名字没有多大关系。
  
   糕花子
  
   过年回家,跟母亲说起了糕花子。母亲说,好多年不做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做出来了。确实是,好多年没吃到糕花子了,也好多年没再见到谁家做糕花子了。
   那些年,过年的时候,远远近近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做糕花子。
   庄户人家,腊月一到,无论一年里收成好还是不好,也该是忙过年的事情了。女人们收拾了房子,贴上了新窗花,把玻璃擦得清明瓦亮以后,就开始做灶上的活了。比如压粉,比如摊花儿,比如做糕花子。
   做糕花子用的是黄米面,黄米面还能做一种吃食,那就是黄糕。黄糕有油糕和素糕两种,素糕耐饥,村里干体力活的男人们都喜欢吃。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早晨吃完了素糕,干上一上午体力活,到中午身上还充满了力气。油糕一般吃得少,素油是金贵东西,那时候人们家里都不多,只在有特殊的亲戚来做客时,才会偶尔吃上一顿,所以人们把油糕叫待女婿饭。
   做糕花儿要先把糕面像蒸黄糕一样蒸一下,但蒸的时间要短,不能蒸熟。蒸好以后,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团,擀成方块儿。再从中间划好几刀,然后把某两个相对的角儿对折起来,捏紧,把边边角角修修,就成型了。成型的糕花子要放在炕头上晾几天,晾的时间越长越好,有的人家活赶得紧,早早就做了放在炕上晾着。觉得晾的时间差不多了,就下到油锅里炸。平日里晾在炕上看上去死沉沉的糕花子,经过油炸,一下子像手指一样奓开了,那散开的样子,简直就是彻底开放的花朵儿。
   过完了年,有人来家里串门儿,总会端上一盘糕花子招待。不客气的人,会拿上一个吃起来;大多数人只是从一个糕花子上拨下一股儿或者几股儿来,放在嘴里尝尝,边尝边说:颜色好,金黄金黄的;吃在嘴里又是脆脆的,做得真是好呢。
   正月里走亲戚,会用小篮子带上糕花子,回来的时候,对方也会在篮子里放上自家做的。因为相互都在送,绕来绕去,有时候那自家送出去的糕花子可能又绕回来了。而亲情也就在这一来一去的“换糕花子”过程中得到了加强。
   做糕花子是技术活儿,别看每家都做,但十家是十家的样儿,有的人家做了好多年都做不好,看着都引不起人的食欲,别说吃了。做得好的糕花子,样子好看,颜色金黄,吃起来脆生生的,谁见了都会说好,谁吃了都忘不了。
   翻看丰子恺先生画的《儿童杂事诗图笺释》,里边有周作人先生作的一首小诗:下乡做客拜新年,半日猴儿著小冠。待得归舟双橹动,打开帽盒吃桃缠。诗里所写的桃缠,是用核桃或者松仁做的点心,从亲戚间相赠来看,也是跟糕花子差不多了。可见无论南方北方,新年做客,大多是要带吃食的,只是因为南北风物不同,所带的物品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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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飞罗面是一个耍孩儿戏的角儿的艺名。作者将小飞罗面的生平经历与母亲罗面相对照来写,看到母亲罗面,就想起了小飞罗面,想起了小飞罗面,也就想起小时候母亲罗面的情形。初读,这两者并无联系,仔细咂摸,由母亲罗面的姿势恍若看到了小飞罗面在舞台上翩翩的身影。文章运用倒叙的手法,首尾照应,写出了对儿时生活的回顾。耍孩儿,是一种流行于民间的小剧种,场面热闹,唱腔却觉苦涩,好像是压抑着生活中的某种苦。作者并没有垸多地描写这一剧种的特色,而是将之和人们的生活常态结合起来,饱含着生活的辛酸苦辣,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糕花子,是过年时节村子家家户户都要做的吃食,作者详细地介绍了糕花子的制作过程和蕴含其中的美好寓意。三篇散文,都是回顾自己少年时光,语言简洁质朴,字里行间蕴含着对年少时光的怀恋和浓浓的乡土气息。佳作,荐阅。【编辑:素心如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705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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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素心如玉        2017-07-03 16:41:05
  感谢赐稿流年。问好作者,祝创作愉快。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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