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初夏，外语教师志强正在家中收听日本NHK的日语广播。窗外，一棵橘子树开满了雪白的小花朵。
　　 那橘子花甜甜的香味随着一阵微风轻飘，使志强的屋内香味浓浓。
　　 “志强，给你捎来一份电报，外国发来的。”
　　 说话的是志强的老同学芳芳。
　　 志强接过电报，只瞟了一眼，知道了电报的内容。这是一份国外发来的电报，芳芳不懂外文。不要说念过高中的芳芳，在整个大队，或许整个公社也没有人懂外文，这里十分偏僻，也很贫穷。由外国发来的电报这是世无前例的，连高中生芳芳也觉得非常稀奇，她正以十分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志强。
　　 这种目光突然使志强产生了……
　　 “哈哈……”
　　 他一阵大笑，虽年纪不到三十，下巴间蓄了长长胡须，那胡须随他的笑声颤飘飘的。
　　 “啥好事，那么高兴？”傍边的芳芳问。
　　 志强说：“谢谢你捎来了电报。这个内容……”他作出诡秘的神情，
　　 “请你晚上来。现在么先猜一猜如何？”芳芳走了。
　　 望着芳芳悻悻而去的背影，志强回想起过去。他与芳芳是邻居，也是小学时的同班同桌的同学。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从小学开始，同学们一直把他们看成了“情侣”。两人一同去参加公社的文艺表演，回来同学们总要拿他们开心调侃几句，说他们是老婆老公的。
　　 对此志强感觉很羞耻。等到念初中时两人真的有了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表露。既不能在学校里，也不能在家里，这是强力的，传统的封建意识，或者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风俗习惯吧，小青年不能有男女情爱。
　　 但是志强与芳芳偷偷地在开展他们的“爱情”活动。写一封情书塞进书包，相约去看露天电影等。到外乡赶去看场电影一般要走好几公里，乃至十几里远的路，在这黑夜里，路上两人手牵着手尽可以大胆的挨在一起，说大胆的话。
　　 但毕竟是落后又闭塞的乡村，正如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所描述展现的。
　　 他俩不可能做大胆的动作，只是回到家门口分手时，两人拥抱一下，志强的脸红得像火，心也蹦蹦跳。有情有意的一对天真青年，他们彼此喜欢。然而，这颗爱情的种子并没有随他们的年龄增大而成长，相反，社会因物质的极度贫乏，穷怕了，穷则思变，女孩找对象的标准也变了，一切向钱看！
　　 一九八三年，芳芳做了小学代课老师，每月才二十几块的工资。要改变一身穷酸相，要尝一尝拥有彩电，摩托，小洋楼现代生活的滋味，芳芳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嫁一个有钱的老公，最起码也要嫁个非农户口的居民。
　　 志强也做了代课教师，在一所山区中学教外语，工资比芳芳多不了多少，工作一年下来，积蓄的钱还买不了一辆自行车，于是，他又有何面目向芳芳求婚呢。
　　 芳芳虽然还找不到如意郎君，但也无心与他结合。已经是晚上七点，志强吃完了饭，到自己房间打开了电灯。
　　 当他转身过来，看见门口已经站着芳芳。今天，她穿了一套蓝色的运动服，她个子不高，但体态丰满，一张俏丽略带妩媚的圆脸，
　　 然而，嘴角边细细的皱纹正在悄悄地破坏这张漂亮的脸，它的主人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志强见了芳芳，将一把椅子移给她，自己坐在了床边。床上堆放了毛巾，牙刷，内衣之类的。指了指这些，志强喜滋滋地说：“刚才你捎来的国外电报，是通知我去领奖金的。我在准备……”
　　 “真的吗？”芳芳问，
　　 “有多少钱呢？”
　　 志强讲：“上个月，西德的国际广播电台举行了一次广播有奖征答，我写信去参加了。真没想到我中了，K这个电报是通知我去北京他们的办事处领奖，十三万马克，估计折合人民币有七十万吧。”
　　 芳芳的眼睛瞪大了，瞪得直直的：“呵，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想，那电报的封套上确实有“西德，科隆”字样。这些年，有奖的事也不少，储蓄有奖，看歌舞有奖，买洗衣粉也有奖。
　　 志强自修了英语，德语，日语三门外语，是个小有名气的外语通。他经常收听外语节目，能在国外电台得什么奖也很自然。
　　 想到这里芳芳也高兴了，她站起来，眉开眼笑：“好啊，志强，这下你可要发了！假如我来安排这笔钱，造小楼用七八万，彩电，摩托车，冰箱两三万，家具加衣服……”
　　 此时的志强被芳芳的言语所感染，他抢着讲他的打算，
　　 “芳芳，除了你讲的以外，我想买一只中英文打字机，建立个人图书室，办一个农民民族乐队，另外我要去登征婚广告。”
　　 听到这，芳芳心中一愣，脸上发红，噘起了嘴，“怎么，还要登征婚广告？你不要我了？十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你，看看，你身上这件毛线背心还是我给你打的呢。”是的，这件线衣她在去年冬天打的。不过，人家问她时，芳芳说是给她兄弟的。她不想让人知道，因为，当时她正在瞄准她的第十八个对象——一位有钱的供销员。
　　 “怎么，你决定与我好了？”志强现得有些不解，冷静地说。
　　 芳芳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挨到志强身边，说道：“志强啊，我两的关系今天就定了吧？”看到志强微微点了点头，芳芳忙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北京领奖金，这就当作我们的旅行结婚吧，志强你要答应的！”那么直率，恳切，芳芳提出“闪电式”结合，弄得志强无言以答，沉默了好长时间，因为他在考虑，撩动芳芳“感情”的奖金梦是否还要催导下去。
　　 终于，他站起身，叹一口气，说道：“好，答应你一起去北京。”
　　 话音刚落，他被芳芳连推带抱拥到了床上。他们身下的竹榻床格吱吱地直响。志强第一次感受到了与女孩亲近的快意。
　　 余姚火车站售票处，二号窗口前，排几十个人长的买票队伍。排队的人眼睛老往窗口张望，互相拥紧的身子一点点地往前挪。
　　 志强前面的人买好了车票，抓起行李匆匆而去。轮到他了，可是他拿了十元钱的手觉得沉重，提不起来。正在这时他身后的两个旅客抢前一步，各自伸出一只手从左右两边插入窗口。
　　 志强退出排队的人群，来到售票处门口，对等在那儿的芳芳低声说：
　　 “芳芳，我向你道歉！说实话，你捎来的那份电报确实是西德科隆发来的，但那是德国国际广播电台通知我，他们的广播时间作了调整。中奖的事，十三万马克的奖金，这是我编造出来的。我骗了你，能原谅我吗？”
　　 说完话，志强很害怕，害怕芳芳骂他，拿他没完。可是芳芳想，一个外国国际电台为了广播时间的变动就会打电报给他？这份电报是我亲手从区邮局代领的没假。既然是德国打来，必定是中奖通知！今天错过了与志强好的机会，也就错过了十三万马克，将来后悔来不及。想到这里她拿定了注意，对志强说：“你呀你，都到这里了，还想考验考验我吗？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将永远跟着你，不怕风浪，不怕困难，海枯石烂不变心，我爱你情深意切。”她将嘴贴到志强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昨晚我从啊叔那里弄来了两张空白介绍信，咱两住旅馆没问题。另外，我还把积存的五百元钱带来了，志强，就是你编造的，我也甘心跟……”
　　 一边的志强听着，想到自己对她十年的等待，十年的盼望，对她的等待，对她的盼望在芳芳心中没有感应，可是，昨天因一份国际电报而编织出的奖金梦，一个玩笑把她的全部身心吸引过来了。平时，志强不相信那些男女间的离奇爱情故事，现在，这样的故事竟发生在他的身上！志强的心一狠，将十块钱交给芳芳：“好吧，你先去买车票，我们先到杭州玩一天，然后转车到北京。”说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
　　 晴空万里，太阳正暖暖的照在大地。半小时后，芳芳与志强一起踏上去杭州的365次快车。车上的旅客很多，过道上也挤满人。
　　 置此全然不顾的芳芳甜甜地依偎在志强身边，耳边咣当咣当的车轮声，伴着她进入了一个空幻世界，飘渺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