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跨度 ——一场行走在自己内心的旅行
一、知行合一
想写一篇杂文,来记录我这一年的旅行的想法,是我尚在山西大地上遨游的时候萌生的。当时还是2016年的夏天,本想着冬天要去西安,回来就开始动笔写文。可是,由于家事繁多,我的西安之行未能如愿。一晃就到了三月下旬,我这个爱花之人,听闻武大的樱花开到荼靡,便动身去了湖北武汉,于是乎,西安之行又要无期限延后了,而我的这篇杂文,却不得不开始动笔了。
从2016年的春天,到2017年的春天,历时一年的时间,我从家乡天津出发,走出了山东—河北—山西这样一条纬线,又走出了内蒙古—北京—河北—河南—湖北这样一条经线。
说到我的旅行,就不得不提起我最敬仰的一位散文家余秋雨,高中的时候,我便沉醉于余老师的《文化苦旅》,为他在旅途中对文化的记录与共鸣而深受感动,于是,便梦想着将来有一天,也能像余老师这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然而,高三和大一时的忙碌,让我无暇去想旅行的事,所以,一直到大二的第二学期,我才抽出了时间,来完成我这并不遥远的梦想,却没想到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敢自夸读的书多,也不敢卖弄自己的学问。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们天天都在学习的海洋中心无旁骛,直到我们的脑子里装满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然而,这就是我们真实的内心想要的东西吗?不,完全不是。
要知道,我们华夏古国五千年的文化传承,依靠的不仅仅是文人墨客留下的那寥寥几笔。“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遗迹与实物,恐怕才是祖先遗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宝藏。
我们读再多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恐怕也感受不到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汹涌浩荡,我们看再多的清明上河图,恐怕也领略不到北宋都城汴梁的窈窕繁华,我们听再多的“天苍苍,野茫茫”,恐怕也体会不到成吉思汗弯弓射大雕的雄浑伟岸。
文化的传承,说来容易做来难,就如一个三岁的孩童,从一双颤巍巍的双手中接过一个珍贵的青花瓷器那样不知所措。但文化的传承,也并非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它可以存在于很多形式,比如前人的书画、古人的遗物、口口相传的歌谣、流连忘返的美景等等,都可以是文化传承的载体。
荀子曾说过,“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在古人的智慧里,就已经向我们阐述了实践的真理——“知行合一”。
二、静与闹的对立统一
中国古代文人的人生旅程,大抵逃不出这样一个循环规律:从幼年到青年十年寒窗苦读,独坐幽篁里,守着孤灯一盏,诵读着《论语》《中庸》。待到学成之后,便千里迢迢,披星戴月,进京赶考。科举无非就是两种结局,一种是金榜题名,加官进爵,另一种便是名落孙山,无颜返乡。
于是乎,这两类人,便在人生旅途的岔路口分道扬镳了,走入朝政的文人们,开始了他们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理想,他们渴望着大展宏图,勇敢地直言进谏,却又奢求着平步青云,不得不低眉顺眼。直到他们在每日的尔虞我诈中,白了两鬓,增了皱纹,却又开始希冀于世外桃源、醉翁之意,于是便告老还乡,逃离这是非之地,落一个耳根清净。
而另一类文人,落榜之后,还在继续着日复一日的苦读生活,直到幼儿的呱呱哭声、妻子父母的句句埋怨、左邻右舍的冷眼相看,把他们从四书五经中拉回了现实。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走上街头,贩卖字画,代人写信,教数个孩童读书识字,与市井无赖插科打诨。直到他们弯了腰、驼了背,对于功名他们已心灰意冷,索性驾一叶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两类文人的人生旅途中,沿途的风景不尽相同,而他们所经历的心境却殊途同归,年少读书时的心无旁骛、静如止水,中年谋生时的风尘满面、轻狂浮躁,老年隐居时的淡泊名利、洒脱自然。
而在我这一年的旅途中,我身边的风景,既有静谧,也有喧嚣,带给我不同的心灵体验。
旅途的第一站,我选择了山东半岛的一隅——青岛,对于青岛的第一印象,我认为可用“静中取闹”概括,关于青岛的“静”,我在那次旅行之后写了很多关于青岛的游记,比如《没有自行车道的城市》《静谧之美》中,都对青岛的静做了很多的描述,所以,在这里我也不再多做陈述。
青岛是一个海滨城市,所以,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也是遵循老套的剧情,去看海。也许是那天我去的时间为时尚早,海边并没有很多游客。于是,我坐在海岸的礁石上,望着海天相接的一线,听着海鸥的飞鸣,任海风吹拂、海浪翻涌,远处的海港偶然传来几声汽笛的长鸣,昭示着这个城市的与众不同,何其美哉。
我从海边回来,转过几条小巷,却误入了一个鱼肆,这里和外面想必俨然如两个世界,身穿着皮围裙的小贩,操着一口青岛方言,大声叫卖,新鲜的鱼虾,还在水盆中活蹦乱跳。前来的顾客,穿梭在鱼虾之中,直到买到心满意足的海货,兴尽而归。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酒肆里,一桶一桶的青岛啤酒,源源不断地被端上了桌,人们笑着、闹着,在漂满了酒花的啤酒中,释放出这一天的疲劳与欢乐。
后来,我又来到了与青岛隔山相对的一座古城,山西省的平遥。平遥古城很小,但它每天要接待的游客却很多,对此,这个古老的小城,并没有对此坦露出它的不满,相反,它依旧像几百年前接纳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那样,包容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平遥,我会用与青岛相对的一词,“闹中取静”。
白天里平遥古城的街市,人头济济,摩肩接踵,游人们在人群中寻访着古迹,而平遥,也仿佛重新回到了百年前繁华的盛世。票号门前,商旅来往,车马喧腾;镖局武馆,良将劲驽,声声呐喊;戏楼亭台,一卷红帘,世间百态。
入夜,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却意外地收获了平遥城古老的宁静。院墙之外,再无人声鼎沸,但闻几声深巷犬吠,而院墙之内,几盏灯笼高悬,但见树影斑驳,人影稀疏,不知何人坐在树下,轻声细语,诉说着如梦的情话。此时此刻,不知道在平遥古老的城墙下,会不会有一位有情人,手捧一束荑草,在期待着一场原始而美丽的邂逅。
青岛之美,并非在于其静,平遥之美,也并非在于其闹,静与闹的结合,才是其真正的魅力所在。无论是青岛还是平遥,无论是宁静还是喧闹,它们就如太极中的阴阳,无论少了谁,都会打破这和谐之美。
三、失落的故都
我在开封下了火车,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直接坐返程的火车回去”。
至于当初我为什么要来开封,还要从我对于宋朝文化的迷恋说起。相比格律工整的唐诗,我更喜欢肆意挥洒的宋词,相比宏规大气的大唐帝国,我更喜欢文雅娟秀的赵宋王朝。
所以,在我去郑州看望一个朋友之后,便坐上了城际列车,来到了幻想过千百遍的北宋故都开封。我下了火车,孤零零的站台上只有寥寥几人,夕阳的余晖洒在通向远方的铁轨上,我却感到有一些孤独与落寞。
走到出站口,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机器检票机,只有一扇铁门紧紧地锁着,我站在当地手足无措,四下里也只有这么一条窄窄的通道,并无其他的出口。这时候,一个看似是车站工作人员的老者,从一旁的值班室中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把钥匙,然后又慢悠悠地打开了锁,站在一旁,点燃了一颗烟,看着寥寥几个旅客匆忙地走出车站。
出站的铁门被打开了,铁门外便是一个街口。我怀着一颗敬畏之心,要来面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千年古都。然而当我走出铁门,走上街道的时候,我原先的敬畏之心却转换为了鄙夷之情。我回头看向出站口,那老者已然重新关上了铁门。
摆在我眼前的,是杂乱的街景,暴土扬尘的马路,低矮陈旧的老房,冒着黑烟的公交车,皮肤黝黑的农民。而在不远处,几辆三轮车正在做着肉夹馍之类的小吃,几处水果摊还在沿街叫卖,而他们背后的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而我,却再一次的不知所措了,周围的环境仿佛与我格格不入。
在开封的早晨,我很早就上街了,在道旁寻到一处早点铺,要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就着几个开封老人的侃侃家常,看着朦胧的晨光,听着几只喜鹊飞上梢头的叫声,一种古都的气息,似乎从氤氲的炊烟中冉冉升起。
开封的遗迹,早已在蒙古铁骑的践踏下消失殆尽,只余下一尊琉璃塔,还屹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当天中午,我就匆匆赶往铁塔公园,生怕去晚一点,那里就会被好事的游客占领。那时正值开封的6月,炎炎夏日,正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烤着大地。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逆着阳光抬头看了看落魄的牌楼上刻着四个大字——“铁塔公园”,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买票、进园。然而偌大的公园,却并没有多少游人。当我穿过毫无遮蔽的公园,走到铁塔下时,已是汗流浃背。
进入铁塔,只觉里面凉风习习,温度瞬间就降了下来,仿佛是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为我这个远游者提供了一个庇护所。塔内楼梯很窄而且陡,我双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爬上开封城最后的遗迹。我抚摸着墙壁上的佛像雕塑,适才在外面的浮躁心情,渐渐变得平静如止水,我在解读着铁塔的历史,触碰着铁塔的伤痕,而铁塔也给予我心灵的慰藉。
我在铁塔中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却仿佛参透了几个世纪的时光。从北宋都城的鼎盛与辉煌,到外族入侵靖康之耻的国破家亡;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东京汴梁,到失魂落魄,垂垂老矣的故都开封;没有一字一句,也没有一言一语,这尊铁塔就这样无声地诠释着这座古城的失意。
走出铁塔,原以为在铁塔中摸索前进,手上会沾满了灰尘,可是,当我张开手掌,却惊异地发现,我的双手,依旧一尘不染。
千年的风雨,依旧冲刷不掉铁塔最后的威仪,面对每一位虔诚的朝圣者,它总会授予其真理之经文,而不令其染尘于一指。
别了开封,我继续寻访古迹,这一次,我在一个雨天里来到了北京的圆明园。
雨中的圆明园,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白色的石柱,灰色的小路,黑色的焦痕,眼前的一幕幕,仿佛如一幅水墨画,书写着百年前的古国之殇。
但是,当我游园的时候,却总是在我的身边看到不和谐的画面,入园的入口处,早已被几家纪念品店占满,甚至,还有几个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千篇一律的广告词,而在福海对面,居然设置了一个小吃店,几名游客正坐在雨伞下,享受着他们的美食之旅。我有些震惊了,但联想到不久前的一则新闻,我却释怀了。那条新闻拥有一个醒目的标题,“重建圆明园”。
大水法前,一张塑料布掩盖了其身后的断壁残垣,我不解,问其他游客为什么要将这些石柱全都遮盖上,游客回答说,“这些东西将要修缮”。
我听了这个消息,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在这个商业化的古都,最失落的,不是遗留,而是遗忘。
四、文化热潮的表象难掩文化本质的缺失
从几年前就开始兴起国学热,到最近热度不断攀升的中国诗词大会,似乎越来越多的国人,热衷于中国传统文化。每次我来到书店里,门前显眼的地方,总会摆满了解读国学、释读诗经之类的畅销书,我相信,很多人家里的书柜中,也必定添置了一批自己并不曾读过的唐诗宋词。越来越多的游客,也喜欢学着古人的模样,去寻访古迹,吟赏烟霞。
我曾听闻一则新闻,岳阳楼的售票处出了一则新规定,如果游客能够背诵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则可以免费登楼参观。
我猜想,那么,那时候的岳阳楼下,一定会出现这样一幅景观,三三两两的游人,聚集成一圈,拿着手机翻出初中的那篇课文,一遍一遍地背诵。岳阳楼下,《岳阳楼记》,如果范老夫子在世,想必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许,在世人眼中的“文化”二字,就是访古、尊古、崇古,随着越来越多的文化景点的开放,“文化爱好者”也蜂拥而至。
在开封的清明上河园中,亭台楼阁、湖畔草地,都被热情的游人堵了个水泄不通,而我只能暂时躲在两宋皇帝画像馆中,望着列位九五之尊落寞的脸庞,暂且纳纳凉。在武汉的黄鹤楼上,我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各种长枪短炮的镜头、以及枪杆如林般的自拍杆,一脸尴尬地面对着一张张可爱的笑容。
游历一番之后,关于“文化爱好者”,我也总结了大抵以下几个特点:
一只自拍杆和一个手机是他们的装备;一张灿烂的笑脸和一双标准的剪刀手是他们的标配;一个刷屏了的朋友圈和一段感叹号组成的溢美之词是他们的智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在短暂的旅途中,固然也只得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因此,我为了抓住每一次体验风俗的机会,每一次旅行我都选择了单独出行,或是坐在当地的公交车里看着形态各异的乘客,或是清晨去老城区里与当地的大爷大妈们坐在一起吃早餐,或是钻进街角的一处小酒吧,倒上两杯威士忌与酒客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