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牛，又领媳妇去散步啊？”
　　 “对的，对的……”
　　 “喝过汤了？”
　　 “喝了，喝了……”四牛憨憨的对向他打招呼的人笑笑。随后，朝路旁的树林子走去。
　　 于是，不多时，村里的人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在绿油油的树林子里，四牛携着桂花，笑吟吟的散步；桂花也成了个正常人，慢悠悠的走着，脸色绯红，低头浅笑着。
　　 树林子里很幽静，微风拂过，传来一阵阵青草的气息；偶尔飞过几只鸟，却并不鸣叫，只是凝视着从林子里搀扶而过的这两个人。
　　 走着走着，很快就累了。四牛停了下来，用手小心地擦了几下旁边的石头，对桂花说：“桂花，坐。”于是桂花就坐下了；四牛也在桂花旁边蹲了下来。“桂花，累不？”四牛关心地问。桂花傻傻的笑笑。于是四牛也就跟着笑了起来。随后，四牛就唠叨了起来。四牛爱唠叨，这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村里五六十岁、以“嘴”著称的那些老妇女。这不，他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老伴儿啊，还记不记得咱俩年轻那会儿，我老是去你们村儿，咱俩人就坐在麦地里晒太阳……你爹娘不让你愿意我，你就和他们闹，不吃饭，呵呵……”
　　 “老伴儿啊，咱俩刚结婚那会儿，我非要出去闯荡，你死活不同意，你不想刚一结婚就和我分开啊，咱穷点儿没啥，只要咱俩人在一块儿，比啥都强……”
　　 “唉，你咋老的这么快啊，头发都白完了……年轻那会儿我就老在想，你老了以后会是啥样子……唉，自从咱儿子出事以后，咱俩人一夜间都老了……也好，咱俩人都老喽……咱的儿子要还活着，早就讨过媳妇喽……”
　　 “咱儿子出事后，你受不了打击，神智就不清醒了……唉，也好，难得糊涂，乐乐呵呵的疯，也强过痛苦地过日子……村里人嫌弃你，笑你、讽刺你，这怕啥？他们都是外人，跟咱八竿子打不着，只要我对你好就中……”
　　 四牛唠叨着，桂花听着。太阳逐渐收敛了它的光芒，变得温和了一些；不远处传来的几声“唛——唛——”的叫声，打断了四牛的话。放眼望去，只见有四五只小羊，正沿着树林子朝他俩的方向走来，一边走一边吃草。四牛认出这些羊是栓柱家的，顿时，脸上呈现出了复杂的表情。
　　 “老伴儿啊，咱儿子没了之后，我本来想留两件儿子的衣服、留几张儿子的照片做念想……可我最后还是把它们烧了。我一看到它们就难过的受不了啊……”
　　 “我再给你透露个秘密，你可不要怪我：有那么一段日子，我甚至都想把你带到一个没人的旮旯里丢掉……后来还是狠不下心来。唉，主要是咱的光景太难熬了……你不要嫌我啰嗦。这些话，我只有讲给你听，也只能讲给你听啊老伴儿……”
　　 太阳西沉了。羊们收住了它们的叫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四牛抬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苍老的栓柱。栓柱有些尴尬，挤出了一丝笑。
　　 “大哥，散步呢？”
　　 “唉，散步。”
　　 “……我回了啊？”
　　 “唉，回吧。”
　　 栓柱赶着他的羊，一步一步朝着林子的出口移去。四牛看着他的后背，两眼一动不动，慢慢咬住了嘴唇。
　　 那年，栓柱的儿子——五岁的狗娃在大河边玩耍，一不小心掉到了河里。小孩吓得大哭，在河里乱扑腾。有几个人看见了，却没有一个敢跳下去救人。这时，四牛的儿子强子正好路过，二话不说跳到河里，把狗娃拖了上来，自己却虚脱了，上不来了，正在这时，一个波浪席卷而来……
　　 强子被当地政府追认为舍己救人的英雄，还发了锦旗；当地政府号召人们向强子学习；栓柱领着五岁的狗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我对不住你啊，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还不了你啊……”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慢慢被人遗忘了。最初的几年，栓柱在强子忌日那天，会带着好酒菜去坟前祭拜强子，时间一长就不再去了。只有四牛，每年在儿子的忌日这天都要带上一瓶酒，来到儿子出事的地点，一个人慢慢喝，从早晨喝到深夜，他一边喝酒，一边和儿子“聊天”。他爱唠叨的习惯，就是这样开始养成的。
　　 天慢慢黑了下来。四牛搀着桂花，“老伴儿，回家”，慢腾腾移着步子。林子里很静，只偶尔传来一两阵狗吠声；狭长的林道里，两个愈来愈小的身子，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