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卖瓜
天气愈加炎热了。瓜摊前,一缕又一缕汗水顺着苍老的皱纹流下来,被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擦了又擦,却越擦越多。但西瓜却不见少,来的时候驮多少西瓜,现在依然是多少西瓜。之前有几个人在瓜摊前停了停,但一问价格,都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卖不出瓜,王老汉也不太当回事儿,慢腾腾的擦着脸,还不忘同其他卖瓜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老王头,你的瓜卖不出去了,看你咋整?”
“卖不出去就自己吃呗,少卖一个俺就多吃一个,哈哈……”
“就你能!这么多瓜你能吃完?”
“能吃完,能吃完……”
正闲聊间,忽然看到一辆崭新的红色轿车停在了瓜摊前,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了。
“蕊蕊,你咋得闲过来了?”王老汉显然有些激动。
“爷爷,我去银行办点儿事,路过这儿,就来看看。”
王老汉憨憨的笑笑,搓着手,急忙招呼孙女吃瓜,还不忘对周围人说:“这是俺孙女,人家一家四口人全是本科大学生。她今年刚毕业,就坐办公室,不用出一点儿力,一月工资就能拿一万多……”周围人“啧啧”的羡慕着。
“不用切瓜了,爷爷。我这就得走,我一会儿办完事再来看您。这是给您买的荔枝,您尝尝。”
“好的好的,大孙女出息了,心里还能想着爷爷……爷爷老了,不中用了,老是托你们的后腿啊!”王老汉感慨道。
女子听着,脸上也出现了一些汗水,王老汉刚想把毛巾递给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羞怯地把毛巾掖了回去。
“爷爷,那……我先回了……”
“……唉,回吧,回吧,天太热……”
汽车开出老远了,王老汉还在出神地望着它,以至于周围有人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太阳丝毫没有收敛自己强烈的光焰,拼命释放着自己的热量。王老汉脸上的汗水更多了,却忘了擦,一滴又一滴,像过往的日子那样,滴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二十年前,当她还是一个淘气的小女孩、王老汉脸上的皱纹还不太多的时候,祖孙二人就经常来卖瓜。她的父母工作太忙,没工夫照顾她,她从小是跟着爷爷一块儿生活的。那时的天气可不像现在这样闷热。那时的西瓜又圆又大,很好卖。
她坐在爷爷怀里,扯着嗓子大喊:“卖瓜喽,卖瓜喽,又大又甜的瓜……”路人从瓜摊前经过,看到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这幅滑稽的样子,总忍不住要逗一逗她:“小姑娘,这西瓜咋卖?多少钱斤?”她于是吐吐舌头,向爷爷求助。爷爷见她满头大汗,便笑着用毛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汗,还不忘对路人说:“西瓜很便宜的,只要……”
人们都很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对他说:“你孙女怪机灵,怪聪明,以后肯定是个吃公家饭的主,你把她拉扯大,以后少不了跟着沾光。”“那是,俺蕊蕊长大了肯定有出息,有出息了少不了疼她爷爷……”
那时爷爷剃了个大光头(过去种地的人,总喜欢在夏天剃个秃头,图个凉快)。她喊卖瓜喊累的时候,总喜欢趴在爷爷背上,拿着根小棍,敲打爷爷的光头。爷爷也不恼,笑着说:“这孩子,真淘,和她姑姑小时候一个样……”敲累了,她就把棍丢在一旁,往爷爷怀里一躺,睡一觉。
后来她被父母接回自己家上学去了,也就没再和爷爷一块儿卖过瓜了。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她接到南京财经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爷爷流泪了,嘴里不停唠叨着:“俺家蕊蕊出息了,俺家蕊蕊出息了……”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汗水少了一些,依然在皱纹里缓缓流淌,王老汉用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太阳回家啦,人也该回家喽”,一边说一边把西瓜搬到电瓶车上。他知道蕊蕊不会来了,之前说的“我一会儿办完事再来看您”显然只是一句客套话。这样的客套话他听的太多了。
“你真能!来时多少西瓜,走时还是多少西瓜。”周围有人说道。
“你懂啥?人家王大爷卖的不是瓜,人家卖的是寂寞。”有个二十出头的卖瓜的小伙子调侃道。
王老汉苦笑笑,低着头,把电瓶车牵到了路上。
“俺回了啊……”
“回吧回吧,我们也快该回了,路上慢点啊。”
“好嘞,你们回家路上也慢点,明儿见。”
“明儿见。”
说完客套话后,王老汉把头扭了回去,载着夕阳和满车的西瓜,走了。终于起风了。他眯了眯眼,防止尘土被风吹进眼里;系在胳膊上的旧毛巾,迎风飘舞着,像是一面古老的旗帜,在祭奠着过往的岁月。他仿佛又听到了那阵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的清脆动人的童声:“卖瓜喽,卖瓜喽,又大又甜的瓜……”他的眼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