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要嫁人
翠花跑。杨阎王追。
杨阎王说:“你跑吧,跑到天边老子也要追上你,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翠花不跑了。
杨阎王赶上去扬起巴掌。
翠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眼前闪烁着一个个上下翻飞的星星。
杨阎王鼓起一个眼珠子,骂:“娘的,以后还敢不敢再偷公社的庄稼了?”
翠花咽了一口血沫子,不拿眼看杨阎王,两手紧紧护住胸前的布包袱。
“狗日的,不服是不?”杨阎王的巴掌又扬起来,悬在空中。
巴掌迟迟没落下。
翠花缓缓睁开眼,哀求:“他叔,如果你不打,俺就回了,娃儿们快要饿死了!”
“滚。”杨阎王压低了声音。
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连在一起,月光有些凉意。
杨阎王怅然若失,蹲在地头的小道上抽烟。秋虫的鸣叫,湿漉漉的,此起彼伏。
杨阎王后悔扇了那一巴掌。杨阎王想:好在俺只用了三成力,巴掌不是用来扇女人的,如果是个男人,扇上十下八下,甚至再踹上一脚,还是可以的。
杨阎王对偷庄稼的贼从不手软,这点是公社干部和社员看好他的原因。谁都知道,看庄稼的杨阎王是活阎王,打断过张罗的腿,砸塌过牛二的鼻子,生擒过窜到地里的一头野猪……
一巴掌扇过去的时候,杨阎王并不知道贼是个女人,更不知道是翠花。倘若不是天空中陡然打了个露水闪,他的第二巴掌就落下去了。
杨阎王是冯玉祥的兵,十七八岁就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战役,后来瞎了一只眼,不愿意再当兵打仗,偷偷跑回了家。
杨阎王回到家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房子也没了,在山坡上搭了一间屋,没结婚,没老婆,没孩子。
杨阎王抽完一支烟,心里不由为翠花担心起来:一个女人,深更半夜的,会不会迷路,会不会碰到野猪……
杨阎王认识翠花。翠花的丈夫是个郎中,常到山里采药,有一次进山,再也没出来,最后连根骨头也没找到,只找到破衣烂衫和一只鞋子。
杨阎王认识翠花是因为平时大家都在一起干农活。曾经有人给杨阎王提过:“啧啧,多好的女人,三十多岁做了寡妇。”杨阎王不搭话,还是瞄了翠花两眼:短头发,肤白,个高,胖,胸前耸着两奶子像地雷。
打那以后,杨阎王做过几场春梦,梦里都是翠花。梦醒了,杨阎王想:如果不是梦就好了,可是,自己穷,又瞎了一只眼,癞蛤蟆怎么能吃天鹅肉呢?
翠花煮了五个玉米棒子,五个孩子一人一个,坐在床上吃得一点不剩。翠花记得明明是掰了六个玉米棒子的,回家数了几遍,是五个。翠花后悔,掰少了。再说,如果在地里生吃一个两个,也不至于饿着肚子,都怪狗日的杨阎王。想起杨阎王,翠花禁不住发抖,摸摸肿起来的脸,疼!
冬去春来,大灾年终于熬过去了,全国上下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能吃饱饭,孤男寡女,仿佛忘记了不幸,开始组建新的家庭。
马媒婆跑了翠花家几趟,提的是邻村一户姓王的人家,人能干,会木工手艺。翠花不答应。马媒婆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翠花脸红。马媒婆说:“都是过来人,是谁,说出来,俺跑跑腿,或许能成一桩好事。”翠花说:“杨阎王。”马媒婆“哎呦”一声“俺的娘哎”从板凳上跌下去。
翠花急忙去扶。马媒婆打打身上的浮土,语重心长地说:“翠花啊翠花,杨阎王人见人怕,你咋就——”
翠花咬咬嘴唇说:“怕,俺愿意。”
马媒婆哭笑不得,颠着小脚慌忙去了。
五个孩子听说娘要嫁给杨阎王,一个个“嗷嗷”叫着反对。翠花说:“咱一家人能活着,亏了人家杨阎王。打那天起,他每天晚上偷偷往咱家院子里扔吃的,你们说,玉米棒子,红薯,兔子肉,你们谁没吃过?”
五个孩子不言不语了。
翠花又说:“恩情咱不说,这样的好男人,娘怕是打着灯笼也没处去找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