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真是个伢
干青走在回家的路上。
干青原本是不准备回家去的。
干青吃过早点,正对着镜子侍弄他那人见人爱的包菜头。
当然,说人见人爱未免有些夸张了点,起码干青家的老头子就不喜欢看。老头子说:“你这都像个么家?像个佗螺扣在头上,哪有我这西装头好?”
干青瞟了眼,不屑道:“这么老土?我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头型。叫包菜头。”干青见老头子还是一副懵懂样,干青又重复一句,“包菜头,你郎懂不懂?”
老头子听完,头摇得像拨浪鼓,也显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来:“我不管你包菜头白菜头,总之我看着还是像个佗螺。”
当然,老头子也只这么说说,也没去干涉制止。
毕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爱好。譬如老头子这代,就喜欢西装头,又叫毛式头。
只可惜,干青没赶上好时候,一应定型摩丝都还没得。但这并不影响干青的聪明才智,干青自有干青解决的妙法。干青习惯性地舀来碗水,熟练地用手指一点一点梳理。
这时,干青的老头子来了。
老头子看了几眼,笑笑,说:“你回家去吧?又要双抢了,你姆妈的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我找别个搞了点药。”
老头子在街上搞事,端了公家碗,吃起了皇粮,都有一二十年了。父子俩就住在单位的职工宿舍里。干青的老家在游湖。家里还有弟弟、姆妈。姆妈在队里劳动。爹爹婆婆已死多年。
干青转头,瞪着眼,说:“我有活动。”干青说完,又去梳理去了。
干青今年已读初中,暑假过完,就要上初二了。干青今年的年纪也不大,才十五六岁。
老头子不满地瞪了一眼,说:“我这几天又不在家,哪个照顾你吃喝?”
干青边弄边说:“我不会自己去食堂打?”
老头子叹了口气,说:“你都这大了,该懂点事了。你姆妈病了,你也不回去看一看。没得时间我不说,你现在放假了,也该回去帮点忙了。”说完,转身走去了里间。
干青听了,愣了会儿,也不再说么话了。
老头子拿来个布包,放在桌子上,又掏出个信封,一并放在桌上,对着正在穿汗衫的干青说:“我这几天要去县上开会,顺便跟你再搞套军服回来。你以后莫再送人。”说着,又拿起门后的草帽,又道,“这辣的太阳,戴个帽子,乡下不比街上。”
干青弄完,拿起桌上的布包,揣起信封,手指触碰到帽子时,犹豫了,抬起头看着老头子,见老头子一脸的坚决,还是拿了起来,转身走了。
老头子看着渐行渐远的干青,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进到里间,也去收拾去了。
老头子在单位,虽没搞到一官半职在肩上,可因肚里的文墨稍微比别人多了些,那费眼睛,费脑子的事,搞的就比别个多些。又加一手字写得好,单位出个么墙报,职工要写个信,都来找老头子。久而久之,老头子偶尔在人前说个么话,也还有人喝个彩,响应一下。就是那干部,见到老头子,也还能点个头,赔上个笑脸。倘老头子开口找领导办个么事,领导也还能办,就了老头子几分薄面。这次去县上开会,就是职工干部一至推荐的结果。
干青回家,没得车搭,也不便水路,纯粹的靠步行。好在那一时节习惯走路,因此,也就少了诸多讲究。又好在干青乡下那个家,离街上也不远,才上十里路。玩玩打打,干青也就到家了。
说是这样说,可这路,却还要一步一步往前走。
干青的家在南边,街在北边,中间隔了条河,河也有名,叫通顺河。通顺河据说还有一名,叫芦鼓堤河。那一时节,沙湖大桥还未修建,干青回家,就要过渡船。渡船码头却又不在街中,而在街尾。街尾有家船运公司,码头自然也是船运公司的,渡船停泊在这里,自然是借用了。好在渡船也不是私人的,是公家的,却也不是船运公司的。那一时节,船运公司生意火红,赚钱自然也多,自然也看不上这一分两分的过渡钱。船是对岸生产队的。船运公司看不上,对岸生产队可就当聚宝盆了。这趟渡的人自然就是队长的爷老子了。
干青吹着口哨,一路走来,倒也没费多大的力气。
此时,太阳已当顶。虽是辣火毒太阳,却因街两边都有房屋,倒也挡了不少的阳光,干青走到船码头,也只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干青望着刚到对岸的渡船,干青一时性起,即刻褪去军用球鞋,卷起裤角,放下布袋、草帽,赤脚走进水里。河水清,一眼看去,能看到浅滩上的水草、小鱼,水面的水略感燥热,下去四五寸,就清凉了。干青掬起河水,饱饱地喝了一餐。河水入喉,滑、甜,水喝足,又掬起河水清洗面容,褪去面上的燥热。待这一切搞完,干青这才转身走上岸来,刚想弯腰去穿鞋子,猛听身后传来“救人啦,救人啦”的呼喊声。干青猛地扭头一看,见渡船已到了河中,有个小伢正在水中一上一下,河面上的一方红衣甚为扎眼。船上有个妇人趴在船舷边,伸手想救起小伢,可因水流急,眨眼功夫已离船两三米了。那方红布,也跟着往前漂流。这时,船老大也发了急,弃了木浆,操起边上的根竹篙,试图救起小伢。毕竟是小伢,呛了几口水,哪还知道这些?正当船老大有所动作时,又是一声“扑咚”,就见个人影蛇样往前冲。
这下去之人,自然就是干青了。
干青游泳,可是把好手。这条河,干青游个三四趟,大气都不喘一口。倘要潜水,不到对岸不起来。小时,干青说要学游泳,老头子听了,也不反对。出去找人说道了一下,搞来个内胎,充上气,作了泳圈。刚开始练习时,老头子还跟进。后来会了,老头子也放手了。这也不是老头子娇宠,实则水乡人家的子女,不会玩水,真也说不过去。
干青游到小伢身边,一把抓起小伢,小伢此时也已懵了,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好在有件红衣托着,才没那么快。小伢本能地一把抓住干青的胳膊,双脚随即藤样地缠了过来。干青也不慌乱,一把拨开小伢的双脚,仰躺着托举起小伢的头,出了水面,小伢先是大呼了几口气,接着哇哇直呕,边呕边不停地哭。干青嘴里说着“哦哦”,手却一刻不停地向岸边游去。
这时,船老大才省过神来,慌忙扔了竹蒿,走到船尾,操起双浆,奋力向前划动。
妇人见自家小伢得救,也不再哭喊,见那竹蒿在水中漂,妇人一手抓住船舷,一手快速去抢。待得手后,双手拖拽着竹蒿,一点一点放在了船上。船也到了干青面前,船老大即刻弃了木浆,操起竹蒿,向前伸去,口中连喊:“快,抓住,抓住。”
干青抓住了竹蒿。到了船舷边,干青弃了竹蒿,双手托举小伢,船老大就势接过小伢,干青也就势上到了船里。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
妇人二话不说,一膝磕在了干青面前,口中只道:“恩人!恩人!”
干青见了,一时竟也懵了,也不知该么回答了。手直摸后脑壳。无意中摸到自己的头发,干青却忍不住大叫:“我的头!”
妇人一听,莫名地抬头观瞧。见干青正趴在船舷边,看着水面,飞快地盘弄自己的头发。妇人莫名地看着船老大。
船老大竟忍不住哈哈大笑,口中不忘抱怨:“真是个伢们,么时都不忘了讲究!”
小伢这时也省转了过来,蹒跚着朝妇人走来,口中只呼:“姆妈,姆妈。”
妇人一把抱过伢儿,只是伢儿的上半身已光溜溜了,前面不远处的水中,只现了一点红。妇人一指干青,道:“记住恩人!”
小伢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干青。
干青扭转头,瞪大眼睛,埋怨道:“记个鬼,不是你伢,我这头能这样?该你赔!”说完,又车过头去,继续侍弄。
妇人听了,显出一脸的难为情来。
船老大竟又是哈哈大笑,口中只道:“真是个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