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特别热，也许肚子里怀的就是一个火球，让阿秀几乎透不过气儿来。老公阿石也烦燥得睡不着觉，起身冲了几次凉水了，风扇送出来的风依然是滚烫的。
　　 比这鬼热的天气更烦燥难耐的是两人的心。
　　 “就是这两天了，我的感觉肯定没错儿。”阿秀起身咕噜了一大杯水，反正是睡不着，不如说说话：“跟怀大丫、二丫时一样，昨天开始就没安分过。”
　　 阿石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给阿秀一个倔强的背影。这事儿他心里比谁都憋屈。
　　 “明天下班后我把工位上的风扇搬上来用，上班再搬下去。热得受不了了。”阿石嘀咕了一句。
　　 “那你跟老板娘打声招呼。”阿秀却总是把话儿往那上面引：“老板娘白天上来过了，她问我决定了没有。”
　　 “那你怎么说的？”阿石小心地问。
　　 “你放心，我没跟她说实话。”阿秀也叹了一口气，老公心里在想什么，她知道：“我跟她说，是我娘家那边的一个姐姐结婚几年了，没有小孩。我说人家两公婆已经从老家过来了，等我一生，就抱走。”
　　 宿舍小得仅容一张床，一张桌子。好在床是高低铺，生活杂物就全放在上铺了。两个人不再说话，只有风扇呼啦啦地转。
　　 良久。
　　 “你也别怪我。”阿石也起身来，点了一支烟抽上：“给老板娘当然比给那两个人贩子好。她以后的日子就是在蜜糖里过了。这人贩子把她卖到哪一方，卖给什么样的人家……唉！”
　　 “给老板娘，从感情上来说，我们就不可能在厂里做事了，只能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你又知道她在这里，我怕你受不了，忍不住跑来看她……”阿石猛抽一口烟，烟火在暗夜里灿烂地闪一下，闪一下，又暗了。
　　 “是啊，我也想做一个像老板娘那样的女人呢，要是我们的女儿给了她，长大后，她也会像老板娘那么优秀，也算是帮我完成了一个心愿啊！”阿秀的眼角有点儿湿，她不敢抬手去擦：“下辈子，就算是做女人，我也不嫁给你，我也不过这样的日子了。”
　　 “说什么呢……”
　　 “你妈真狠心。”阿秀拧了一下阿石的胳膊，有点儿恨恨地说：“两万块钱，明明是喜欢钱，还说是心疼儿子。我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啊！她又打电话给你了是吧，你什么都听她的。两万块钱就把我女儿卖给别人了。”阿秀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你小声点儿，也许那两个人把她卖给一户更好的人家呢？”阿石声音弱弱的，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要不你跟老板娘明说，叫她补两万块营养钱给我？我把女儿给她。”阿秀终于憋不住了，这事儿怪谁都没用，她内心也舍不得眼看到手的钱。
　　 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女孩儿，老板娘愿意抱去养那一刻起，两公婆的心里其实都在算这笔账呢。
　　 两个家族的人都决定好了，这第三个女孩儿坚决不要。叫他们两公婆就在外面打工，一直到生了儿子才回家。
　　 两公婆都知道对方肚子里装着啥，既然阿秀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石也不遮掩了：“给老板娘，她的日子肯定幸福。就是不知道老板娘会不会补钱给我们，也许她装佯，一分钱也不给，也许不止给两万。给人贩子，就是稳稳妥妥地收两万块钱。”
　　 阿秀“哎哟”叫了一声，她摸了摸肚子说：“别踢了，在商量你的正事儿呢。”
　　 “别想那么多了，直接给人贩子吧，我们也不用折腾着另找工作，断就断得一干二净。”阿石下了决心了，他的睡意也上来了。
　　 可这时阿秀的肚子却闹起来了，一阵比一阵紧，一阵比一阵痛。
　　 阿石赶紧开灯，眼前的阿秀着实吓了他一跳——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五官扭曲成怪模怪样的一团。两个大丫头都是在老家卫生站生的，他还真没见过女人生孩子。
　　 阿秀咬紧牙关，“烧开水，毛巾和剪刀在上铺的包里，快！”
　　 “上医院吧？”阿石的声音有点儿颤抖，其实他们早就说好是在宿舍生的，他以为女人生孩子很简单。
　　 “上什么医院，来不及了，快，你快点儿。”鲜血顺着阿秀的大腿往下流，她却冷静得可怕。
　　 阿石已经吓得失去了判断力，只是机械地按照老婆说的做。当他强逼自己面对女人的生命之门，看着那个奇特的小东西顺利地滑落出来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婴儿一样号淘大哭起来。
　　 “你打一下她的屁股。”阿秀虚弱地说。
　　 “啪——啪——”阿石的双手沾满鲜血。
　　 “哇哇哇——哇——”女孩儿的声音嘹亮有力，穿透了整个夏天的夜晚。
　　 阿石的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他似乎比刚生了小孩的阿秀还要虚弱不堪。他轻轻地抚摸着阿秀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无比坚定地说：“老婆，这孩子，我们自己养！”
　　 阿秀闭着双眼，嘴角牵动了一下：“儿子呢？”
　　 “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