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人(五题)
师者
一天,我和文友老于坐在公园的树阴下闲谈写作的事。突然,有人招呼老于道:“于先生在这儿闲聊呀!”
我忙抬头一看,喊话的是一位40岁上下的中年人。他两眼眯成一条缝,然后,说:“不知于先生读了我那篇故事没有?”
老于问:“发在哪里?
中年人说,发在《故事家》,就是我三个月前,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你喊我快点写出来,发出去!如果你不催我,我不会那么快就写。因为,那故事是别人讲给我的。我怕他是从书上看来的。稿子写出来寄去后,我不放心,忙打电话给讲故事的人。他说,那是发生在他们家乡的事,根本不是看来的?我的心才落回胸脯里。我觉得于先生慧眼识珠,若不是你提醒我,我根本不会立马就写,还真该谢谢于先生呢?
老于说,谢啥?你正是激情高涨的时候,放个屁,也会把灶火吹着。我们是黄昏时的太阳,就看你们这些少壮派表演了!
中年人说,于先生过奖了!说完,他抬手指指我,问老于:不知这位老人咋称呼?老于说,他是我多年的文友老彭,他时不时写点小小说!
中年人说,哦!就是常写短小说的彭先生呀!以前读过先生的小说,说着,漫不经心地伸出胖手与我相握。
我说,你那篇故事,我在网上拜读过,写得不错!
中年人瞪圆两眼,问:你真读过?你也会上网?
我说,本地作者的作品,我都读,学习嘛!上网?每天必上,只是手脚慢些!
中年人说,你和于先生还算不错!有几个像你们这般年纪的,连电脑都打不开,至今还在用手一个一个写汉字!
他说话的当儿,我心里很不是味。其实,他也是近几年才在外边打开局面的作者。他所说的那几个打不开电脑的文人,可是本地文学界的前辈。他还没出世,人家就在中央级报刊发文章了。他如今能在外面的刊物上弄点风花雪月算啥?不过,我也不想给他浇冷水。于是,我说,如今的文界,是你们后生的天下,先生不如后生,萝卜不及菜根,我和老于都是落山的太阳,只好当你们的学生了!
中年人说,其实,两位先生倒还不错,至今还能写作!往后,要是读了我的作品,别忘了给我提提意见,当然,也来点掌声!
老于说,提哪门子意见,你是后来居上,应算我们的师者!
我说,此言妙哉!
学生
老王年轻时节就喜欢业余文学创作,几十年来,从未停过笔。在当今,不少人都把文学创作不当回事了,很多当年与老王一起学习写作的人,早已弃笔不写,可老王依旧如故。有人说,老王这辈子,是想把文学当情人了。老王听后,“呵呵”一笑,牛吃菠萝菜,各人心中爱。
老王这些年在外边发了不少文学作品,有的作品;还有大报、大刊上亮过相;之后,还出版了个人作品集,在老一辈人眼里,老王可谓是窗户里面吹喇叭——鸣(名)声在外的人物了。但当地的文学界,根本不把老王当回事。有人说,都奔七十的人了,还想弄啥动静?那口气,似乎在说:王老头,该寿终正寝了!
这话传到老王耳里,老王既不笑,也不怒,摸心自问:果真如此吗?我老王眼不花,头不昏,思维还可以,不算老!于是,老王依然悉心写作,心想,别狗眼看人低,迟早,我会弄出点动静来,让你们瞧瞧!
老王退休这些年,除开每天早晚进行必要的健身运动之外,别无所好,一门心思读书、写作。可别人却不把他当回事。他可真憋着口气。古往今来,晚年坚持写作的大有人在,你们竟然看不起老人?我得让你们看看,我老王还在蹦哒哩!
之后不久,老王终于有一部长卷散文,发表在省外一家大型文学期刊上。不出半年,有人还为老王的长卷散文写了评论,评论发表后,引起一定反响。有人对老王刮目相看,有人不以为然。更有人放出空气说,老王那长卷散文,在省内根本发不出来,他发文章那家刊物,编散文的编辑,是老王早年的学生。
这话传到老王耳里。起初,老王有点火气。因为,发他散文那家刊物,他根本没有熟人,更别说他的学生,全是无中生有!但是,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嚼舌头?
第二天,老王打开电脑,有封电子邮件,是他早年认识的一位文学青年发来的。信函说:祝贺老师在××刊物上发表长卷散文,学生保应文。
保应文,如今在文化部门供职,当年学写文章时曾经拜老王为师,后因业余创作小有成就,从工厂调到文化部门。
老王看后,回信道:有人说,发我散文的编辑,是我早年的学生,你相信么?
少时,保应文回函道:血口喷人!别介意!
老王心里一直发堵,见到老文友们,便说:你们替我留神点,打听一下,是谁撒的滥药?
一月之后,一位文友告诉老王,传言的人,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学生!
老王瞪圆眼睛,“唉!”了一声,说,又是学生?
尴尬
一天正午,去参加一位前辈的追悼会。追悼仪式结束后,送殡队伍出发。往日送殡,大多是敲锣鼓傢什。这天,却是管弦乐队奏乐。
送殡队伍在管弦乐声中,缓缓行进,到市郊时,器乐声响起了《葬礼进行曲》。曲终人散,往回走时,清一色的黑西装乐队,从人们身旁穿过。我见走在头里、扛着长号的那位长发披肩的汉子很面熟。我忙追上前去,走到他身边时,我不觉一愣:这不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杨竞吗?多年来,我俩都爱写点小文章。这些年来,他弃笔不写,玩起了乐器,寻常晚间,常去舞厅伴奏。眼下,咋干起这行当来?我本想问他,又怕他不自然。于是,我朝他笑笑。他瞪了我一眼,说,有什么好笑的?你觉得奇怪吗?其实,转来转去都是玩乐器呀!你也知道,前些年我去舞厅伴奏,一天晚上,百多元钱,比写文章来钱快。弄文章,一篇千字文也就几十块钱,头发抓掉一大把,何苦?前不久,熟人来请乐队去送葬,弄了一回,人家觉得排场,就陆续有人来请。反正如今我们这伙人都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一个小时功夫,每人有200块钱进账,还有两餐饭。比写文章来事吧?
他这一问,我无言!如今写作,充其量,一个月发10篇千字文就算过大年了。讲钱真不值一提。只是写了几十年,写成毛病了,丢不下手。再说,相对来讲,写文章比打麻将更要动脑子,而老年人多动脑子有好处。我真不知怎样回答他。我只好说,如今写文章,也就是写着玩,要论钱,那就丢人了,与你们吹吹打打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可是,我除了写几个字之外,毫无特长,只好写写短文,让晚年有点事做,如此而已!
杨竞说,我也不是看不起写文章,写文章是件很高雅的事,只是爱了几十年,没给我带来房子、车子。我的房子、车子都是后来靠嘴吹来的。有时,我想想,当文人图个啥呀?
我说,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摸入错了行,没法呀!
杨竞说,也不要那么想不开。好歹你我靠写文章,饭碗一直端到退休,比那些中途下岗另谋职业的人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吧!你见着我们初中时的老班长,告诉他,下回我们初中同学聚会,我埋单!
我说,你自己给他打电话吧!又不是我埋单,我去说,太尴尬!
丢底
我写的小说《扑空》,在当地报纸上发表后,我还没见到,有人就给我打来电话。我拿起话筒一听,是《扑空》里写的那位主人公老童。他说,兄弟,你真有点不够朋友,咋把我的故事写出来?说实话,你来那天,我就站在门后边,是我让她开门应付你的。我不敢见你,我怕你把我的事情抖落出来。早知道你要写,我不如见见你,请你喝杯酒,堵堵你的嘴!
我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写出来,是报你不见之仇。你躲什么人,都不应该躲着我呀?既然,你对师生恋,那么执着,何必怕人说你冲破世俗呢?其实,你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勇者,老年人,就是不该守着传统、守着孤独过日子!
他说,我想不到你能这样看问题,在有些人眼里,我是传统的叛逆者,一个当了40年老师、为人师表的人,去爱一个比自己小20多岁的学生,胆子够大了!所以,我不得不顾忌。这下,你把我的事捅出去,弄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说,你一个退休教师,怎样生活,是你个人的事,谁能把你怎样?如今,老少配屡见不鲜,你担啥子心思呀?
他说,人家是明星、大款,我一个穷教书匠,不可同日而语!
我说,别忘了你是知名作家!作家搞黄昏恋,裤裆里放屁——振(正)雀(确)。
他说,打住吧,你这一扑空,白让我躲人三年!叫我无颜面见朋友。
我说,我的《扑空》,为你解了围,从今往后,你就用不着躲躲闪闪了!
他说,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哩?
我说,当然了,我把你风花雪月的故事一公开,你就可以轻装上阵了!
他说,你真是这样想吗?
我说,裤裆里点火——裆(当)燃(然)。
他说,打住、打住,看来,你这个家伙是生活枯竭,打馊主意,揭人隐私。今后,对你,我得加倍小心才是。再见!
第二天一早,他又给我打来电话,说,兄弟,昨天的话,说过、丢过,你可不能再把我说的话编成小说,我丢不起面子,一次出名就够了,我在家乡,熟人多,你再弄,我连门都不敢出了,你就笔下留情,放我一马吧!
我说,迟了,昨晚上,我连夜写好稿子,今天一早就发出去了,哪个喊你自己送上门呢?
他说,你这个家伙,穷急了不是?又不缺钱买米,写啥不可以,专门出我的洋相?
我说,我是给你台阶下,让你把心放进肚里,潇潇洒洒度晚年!
他说,潇洒?你分明是喊我歪嘴婆娘照镜子——当面丢底!
远视
郭华是位小有才气的本土作家,但前些年,并未引起当地文学界的注视,这两年来,他在外地报刊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当地人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
原先,郭华在本地报刊发表作品不多。当他在外面闯出一方天地后,本地报刊也频频推出他的作品。有的报刊推出郭华的作品后不久,便有人在刊物上发表评论,称他是一颗耀眼的新星。评论发表后,褒贬不一,一位本土作家,一见我就说,郭华最近创作势头较猛,但他从事业余创作20多年,不是一匹突然出现的黑马,称他新星,有失偏颇。我说,同感,同感。
称郭华为新星的评论发表后,郭华心里乐开了花。后屁股兜里揣着刊登评论他的文章的杂志,逢熟人就掏出来,让人瞄上一眼。尽管他的做法有点风狂的味道。但我觉得郭华苦写20多年,如今有了出头之日,狂点,也不为过。
一天,我在街上走着,突然,一辆红色轿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门开后,车内弹出一位戴着淡蓝色眼镜、身着休闲服的中年男子,口中叫道:先生去哪里?
我定睛一看,是郭华。我忙应道:随便走走。
之后,郭华伸出胖乎乎的手,一把逮住我的手掌,握个不住。
他放开我的手后,我说,最近,你干得不错,到处见你的大作,外加评论,你算是闹出点动静来了!
你笑了笑说,当今的编辑先生们,势利得很,你打不开局面时,想当当报屁股,发4句诗都没门。你在外边打开局面后,他们才另眼相看,接二连三发你作品。这不能说他们慧眼识珠,只能说他们的眼睛成问题,谁在外边发了作品,他们也就跟着发谁的作品。其实,我最近在省内发的那些作品,多数是二进宫,很多作品曾经被他们枪毙过。我在外边发了作品后,他们不知哪股筋翻?纷纷向我约稿,我便有意将死过一回的作品,重新寄去,我根本想不到会死而复生?
听着,我“卟哧”笑出声来,问:果真如此么?
郭华说,真的!当今的人,喜欢用有色眼镜望人,看作品。
我听后,说,难怪你也戴有色眼镜?
他说,我的眼睛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