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女人,用坚强重塑自我(人生·散文) ——故乡印象之二
我是作为姑姑的“嫁妆”陪嫁到姑父家里来的。我从小右手生有六个指头,还有些呆头呆脑,用老人的话说我是还没变好的“畜生”,一家人都不喜欢我,只有姑姑心疼我,姑父要娶姑姑,姑姑的前提条件就是我必须跟过来,姑父只好同意了。
姑姑名叫秀花,比姑父小十岁,可谓如花似玉,白皙的皮肤圆润的脸庞晶莹的眸子丰满的腰身,还有黑亮的头发和柔美的身姿,在穷山沟里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招摇的人儿。
姑父是个老实巴交、矮小丑陋的“老”男人,说他老,他的年龄也不很大,只是在乡下早过了婚配年龄。姑父家养了一头母猪,那母猪生育能力极强,使姑父家在村里显得相对富裕,姑父赠送了一对小猪崽给岳父母就换来了姑姑。那一年姑姑才十六岁,结婚的那一天,姑姑抱住我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姑父的那个憨样和这份桃花运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村民们心里实在不服。
可是姑父就是这样名正言顺地在姑姑肚里播下了他的种子。姑姑别扭地挺着大肚子在邻里之间晃悠,我从没看到过她将要做母亲的喜悦。一天正赶上生产队里宰杀过年猪,几个村民把猪皮吹得鼓鼓的,几瓢开水下去,黑黑的猪毛就掉了下来,猪皮被刮得雪白。姑姑腆着肚子来看稀奇,与姑父差不多大的经叔玩笑说:“秀花秀花,过来比比,是你白还是它白?”姑姑说:“你才是猪呢!”经叔又说:“秀花秀花,你再看看,是你身上的毛黑还是它的毛黑?”姑姑头一扭,生气地走了。姑父也在杀猪的人中,他顺势抓起一把臭烘烘的猪毛,糊在经叔的嘴上,经叔“呸呸”几声,一群人哄笑。
姑父家的母猪老了,缺了生育能力,后来续养的母猪产崽能力都不行,他家的经济条件变得恶劣了,衣食成了最大的问题。在他们家里,我实际算是一张多出来的嘴巴,但姑姑从来没有嫌弃我,对我比亲娘还好。那时候生产队实行集体劳动,社员们每天收工后要到记分员那里记录工分,以此作为一年粮食分配的依据。经叔是个老单身汉,能识几个字,成了队里的记分员,这点小小的权力给了他一些幻想,姑父去记分的时候,经叔总要让他排队等候,慢条斯理地和村民们闲聊,姑父被姑姑反复地催促赶紧回家,但经叔就是不着急,姑父因此被姑姑责备了好几次。
姑姑决定自己亲自来记分,经叔还是把她安排在最后,不过他不再与其他人闲聊,很快就给他们记录完毕。村民们都有家务事缠身,记录完毕就赶紧回家去了。到了姑姑这里,经叔又不着急了,天上地下地找话题和姑姑闲扯,就是不把那数字记录上去。姑姑再三催促后,经叔才故意把那记分本翻得哗哗响,四处找寻姑父的名字,然后在姑父夫妇应得的工分上增加1——2分,还特意嘀咕给她听。姑姑心里自然是十分地感激。
姑姑家分得的粮食比正常情况多了一些,姑姑感念经叔的好处,又同情他单身一人,见他一年四季光着脚丫,便为他做了一双布鞋。经叔第一次体会到这份温暖,心里感慨万千,心里的想法不免多了起来。一天经叔为姑姑家帮忙,姑父搬出一坛苕根苦酒,经叔饮了几杯,计上心头,他反过来力劝姑父喝酒,姑父不胜酒力,很快就烂醉如泥。姑姑把姑父安置睡下后,经叔说,你家多分了粮食,你不感谢我一下吗?姑姑只得端起酒杯敬经叔。经叔说,一杯一分,你敬我多少杯,我就给你多记多少工分。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姑姑只得勉力多敬了几杯,不知不觉也醉了。经叔一个酒嗝冒上来,抱起姑姑进到卧室,给姑姑脱得一丝不挂,见我在旁边碍事,他叫我去给姑姑找些水来。经叔把那木床弄得吱嘎响。
姑姑酒醒后,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心里的苦水变成泪水倾泻而出,责备我真是不醒事。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有一份委屈。
姑姑的孩子到了入学年龄,村小学来了一位公办教师,老师长得高大英俊,文静的嘴里说出的都是谦和文雅的字句,姑姑见到他,手脚无措,好似梦游了一场,心想,天下竟有如此这般的男人!这样想着,每次见到老师,她都不敢正眼看他,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老师读懂了姑姑内心的文章,对姑姑的孩子给予了更多的照顾,细腻之处甚至超过了姑父。姑姑私下嘀咕,这老师要是自己有了孩子,那会是怎生样儿?他又会是怎般细心呢?
为了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每到放学的时候,孩子都会被老师留下来补习,文盲的姑姑心里感激万分,给老师送去一些蔬菜、鸡蛋等土特产作为回报,两人的交往更加密切起来,姑姑还抽时间帮老师洗漱衣物被褥等。一天孩子补完课出去玩了,屋子里只剩了姑姑和老师,姑姑的心里突然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血液激荡到脸上,泛起阵阵红晕,像一朵盛开在山里的野桃花,把个老师看得都痴了。姑姑看见老师身上的衣服有一些墨迹,便叫老师脱下来一起洗漱。老师把衣服拧成一团扔进盆子里,盆子里的水溅了起来,把姑姑的胸前衣服打湿了,姑姑的双峰傲然地挺立着。老师突然失去了那份文静,把姑姑紧紧地抱住了,姑姑芳心早动,一场暴风骤雨如期而至。
经叔一朝得手十年难忘,心里怎么也无法平静下去,尽管他后来也娶妻生子,还是念念不忘,时常在姑姑的房前屋后转悠,拿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撩拨姑姑,姑姑见到他的影子就走远了。经叔贼心不死,还要跟出老远,经叔的女人看在眼里,心里充满了嫉妒恨,但拿经叔毫无办法。
到了包产到户的年代,姑姑的地毗邻经叔的田垄,为了尽可能多产一些粮食,姑父每次刨地都朝经叔那边挖,经叔看在姑姑面上,不怒反喜。一日他们在地里相遇,姑姑脚下一滩泥泞,身上到处沾满了泥水,经叔说:“秀花秀花,你下面好多水啊!”姑姑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畜生!”
经叔的女人站在田垄上对骂起来:“骂得好,不要脸的畜生!”把道听途说姑姑和老师的事和盘端了出来,几个邻居在一旁捂嘴窃笑。姑姑强忍着,那女人以为姑姑怕了,骂得更难听了,还把话题扯到了我的头上,骂道:“不要脸的老畜生,才会生出六指的小畜生!”这话激怒了姑姑,她冲过去给了那女人一耳光,那女人抓住她厮打起来。经叔装模作样来拉架,一双黑手在姑姑身上乱摸,姑姑气恼之下,给了经叔一耳光,经叔恼羞成怒,用手里的扁担砸在姑姑手腕上,姑姑的手腕迅速红肿了起来,倒在地里失去了反抗能力,被经叔的女人把脸划出了好几道血痕,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烂了。姑父闻声赶过来,想要泄愤,经叔扬起手里的扁担,姑父却生了怯意,转而去搀扶姑姑,姑姑失望地拒绝了;她的泪水突然停止了,忍住剧痛叫我扶起她,一路向镇派出所走去。
姑姑被送进了县医院,经检查是严重骨折,在派出所的干预下,对方答应赔付医药费,但姑姑并没有就此罢手,要求对经叔依法惩处,经叔因故意伤害被判了一年监禁,经叔女人的气势这才蔫了下来。
在这场风波最紧要的关头,那位老师却悄悄离开了村小,不知所踪。
姑姑一边养伤,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婚姻,泪水默默地流淌着,她变得瘦削不堪。一日村里来了一个耍猴的人,那猴被一条铁链锁着,姑姑从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决定不再屈从,向远方归来的女人打听外面的信息,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未来。看着姑父只知蔫头耷脑劳动的样子,姑姑心理矛盾着,纠结着,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到镇法庭递交了离婚申请。姑父泪流满面,但姑姑心意已定,法院只得按姑姑的请求做了判决。
姑姑终于一吐胸中的郁闷之气,像一只挣脱了锁链的母猴,带着我和侄儿向山外陌生的世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