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逢
　　 这天，朱林在路上遇到一位中年女子，朱林觉得那女子特像他早年的老乡竹影。他心想，这女子该不是竹影的女儿吧？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更不会有两位相貌相同的人，除非是年龄相同的双胞胎。
　　 那位中年女子与朱林擦肩而过之后，竹影的影子，便浮上他的脑际。那影子是40年前的摸样，比这时遇到的女子还年轻。其实，如今的竹影应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而她离开家乡时，不过20出头。竹影是随夫君回北方老家而远走他乡的。竹影下嫁北方丈夫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他知道，那身孕是他的初中同学谷凯让竹影怀上的。谷凯与竹影相恋3年多。因谷凯家庭出身高，竹影的父母整死不同意。于是，他俩横下一条心，决定将生米煮成熟饭，以此要挟竹影父母。谁想，身为小镇镇长的竹影之父，抵死不让竹影嫁谷凯，并在三个月内，为竹影找了一个即将转业回北方的军官。之后不久，竹影便随夫君去北方工作，远离谷凯。竹影去北方后，谷凯与竹影，天各一方。谷凯终身未娶，一直独居。幸得他身板结实，晚年生活也能自理。
　　 几天后，在老年大学的楼道里，朱林遇见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老妇人见朱林，喊了一声：朱林。朱林一时想不出那老妇人是谁？他正呆呆地望着老妇人时，老妇人问：你猜我是谁？
　　 走着，朱林说，有点面善，但想不起你是哪一位？
　　 老妇人说，我是竹影呀！难道你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朱林算是回过神来了。老妇人的确是竹影。他便问：你啥时回来的？
　　 竹影说，快一个月了。你想，外地人都来这儿养老，我也该回我的衣胞之地！
　　 走出老年大学大门，他问竹影：你先生来了吗？
　　 竹影说，我家先生前年过世了。我女儿丹霞和她爱人一直在昆明工作，我想把他们调回大理，我也回来，免得天各一方，一个挂一个。
　　 朱林说，这么说，我在街上见到一位摸样很像你的女子，兴许就是你女儿啦？
　　 竹影问：什么时候？
　　 朱林说，前几天。我一见那女子，就觉得她像年轻时的你。
　　 竹影说，可能就是我女儿，前不久，她来这里联系接收单位。
　　 朱林问竹影：你回来后，去看过谷凯吗？
　　 竹影说，我早就想去看他，但不知他住在哪儿？
　　 朱林说了谷凯的住址和电话后，便与竹影分道而行，心里说，真是巧逢！
　　
　　 心思
　　 一天下午，朱林接到谷凯的电话，谷凯说，还记得当年的竹影吗？她从北方回来了。昨天，她来我家里看我。她告诉我，她回老家养老来了。明天，我想请她来我这里吃晚饭，你过来，一起叙叙旧！
　　 朱林说，我就不来了。我在场，你们说话不方便。
　　 谷凯说，在你面前，有啥可保密的？你过来，热闹一点。
　　 朱林说，好嘛，我来就是了。谷凯说，你可一定要来呀！
　　 朱林说，肯定来。几十年不知竹影的信息了，在一起叙叙旧，很好！
　　 朱林才讲完电话，就有人按门铃。他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竹影。
　　 朱林问竹影：你咋知道我住这儿？
　　 竹影边进屋边说，谷凯告诉我的。咋不见你家嫂子？
　　 朱林说，我老伴上老年大学唱歌去了。
　　 竹影说，哪天引见、引见吧！
　　 朱林说，没准，你们在老年大学见过面了。她也去老年大学上课。
　　 竹影坐下后，说，谷凯明天喊我去他家吃晚饭，我不好推辞。可答应他之后，又觉得不妥，孤男寡女的。我想请你去作陪。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让他出面邀你。
　　 朱林说，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谷凯刚才打电话约我啦！看来你们是想到一块了，该不会让我去当电灯泡吧？
　　 竹影说，没这个必要了吧？再说，我和谷凯不会有什么故事了。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死心眼。我到北方后，给他写过很多信，劝他实际一点，找个伴过日子，他就是不听。还说什么，他心里装不下其他人了。我还给他介绍过对象，他抵死不干！我有时觉得，我有负于她。
　　 朱林说，我也没少劝他。我同样给他介绍过对象，他也是抵死不干。就这样，几十年一个人走过来，真难为他。
　　 竹影说，像他这样固执的人，真少见。不怕你笑话，如今，我父母都过世了。我心里放不下的人，就是他！
　　 朱林问：你回老家来，肯定是为了谷凯吧？
　　 竹影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回家乡，是想念家乡的好山好水。当然也有想念友人的成分。你知道，谷凯一直和父母过日子，父母走后，他妹妹又在外省安家，他连个亲人都没有，你不觉得他可怜吗？
　　 朱林说，谷凯有人牵挂，是一种幸福。能不能把友情幻化为亲情呢？
　　 竹影说，不一定非得是亲情呀！友情不是也很珍贵吗？
　　 朱林问，谷凯一生不娶，准是在等你吧？
　　 竹影说，谁知道他的心思呢？
　　
　　 翻页
　　 那天下午，朱林到了谷凯家，竹影还没有到。谷凯正忙着张罗晚饭。谷凯给他泡了杯茶后，说，我根本想不到竹影会回老家来？
　　 朱林告诉谷凯，人家是记挂着你呀！莫非你看不出来？
　　 谷凯说，咋可能？她是回这儿养老的。
　　 朱林说，养老是托辞，她的意思很明白。她说，你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她回这儿，顺带可以关照你。
　　 谷凯说，其实，我完全可以自理，还不到要人照顾的地步。
　　 朱林说，都奔70的人了。没准，哪天会力不从心，需要人照顾了！其实，你不该太固执。千万不能把她的关心，拒之于门外。
　　 谷凯说，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之间有过那么一段旧情。虽然不是谁对不住谁？但毕竟两人的关系已到了一家人的程度。此生，谁也不会忘记的！
　　 朱林说，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你俩的女儿丹霞，如今都40岁出头了！
　　 谷凯说，说到女儿丹霞，我真有负于她。我至今没见过她的面，更没尽过一分父亲的责任。我对不起竹影母女。所以，我没有资格接受她的关照。
　　 朱林告诉谷凯，你们不能成为一家，责任也不在你，是竹影的父母一手造成的。我想，竹影要是怪罪你的话，她也不会如此在心你！
　　 这时，有人按门铃。朱林起身去开门。来人是竹影。
　　 竹影说，你来啦？朱林说，刚进门不久。
　　 竹影进门后，对谷凯说，弄什么菜？你告诉我，我来弄。找不到东西，我问你。你和老朱聊聊吧！
　　 朱林说，我在家也下厨，大伙一起弄吧！
　　 于是，朱林和谷凯拣菜。竹影系上围腰，剁鸡，切肉。朱林觉得他们又回到了从前。40多年前，他们三人常在一起弄饭吃。只不过那时没有如今这么丰盛。
　　 一个小时功夫，竹影的五六盘菜就炒好了。谷凯打开一瓶红酒，边倒酒边说，寻常，我不喝酒；今天高兴，大家都喝一点，老年人喝红酒有好处。老谷倒完酒，递给朱林和竹影一人一杯后，说，我们三人，40年没在一起吃饭了！我原想，今生不会再见到竹影。想不到，竹影还念着故土，想着故人。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竹影、朱林，应声举杯，一饮而尽。不想，老谷喝过酒后，放声大哭起来。而后，抽泣着说，朱兄：你不是外人，我此生对不起竹影，更对不起我女儿丹霞！
　　 朱林说，责任不完全在你，看得出，竹影也不怪你！要不然，她不会千里迢迢回故乡来。
　　 竹影的两眼也红了。她说，我也对不住谷凯。如果当年，我抵死要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让他孤单一生了！
　　 谷凯说，当年，你为人儿女，身不由己！
　　 竹影说，别说了，一切已成过去！之后，他们三人边吃边说，直到酒酣耳热，朱林才与竹影一同辞别谷凯，而后回家。
　　 路上，朱林说，竹影，你说得好！过去已成历史，该翻页了！
　　
　　 机会
　　 那天，从谷凯家回来后，朱林的心情很不平静。他觉得，谷凯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为人过于固执。如果他谷凯少固执点，也不至于晚年孤单。当年，竹影随夫到北方后，他劝谷凯，有合适的女子，找一个成家。竹影过她的日子，你过你的日子。谷凯总听不进去。谷凯对他说，你知道，我和竹影已经走到那一步。她怀着我的孩子，我得对她负责，对孩子负责。一旦有一天，事情败露，竹影被人遗弃，我得与竹影镜破重圆。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谷凯的话，听去，不是没有道理。谁想，后来，竹影一家，波澜不惊。谷凯却痴心等待他想象的那一天。
　　 谷凯40岁那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位带着一个6岁女孩的妇女，那女子很喜欢谷凯，但谷凯婉言谢绝。事后，朱林告诉谷凯，时过境迁，该为自己想想了！
　　 谷凯说，你知道，我心里不想装别人了，何苦再来劝我？
　　 打那以后，虽与谷凯往来较多，但再也不提旧事。要不是竹影突然归来，朱林根本不会去想谷凯的这些破事儿！
　　 朱林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家里的电话便响起来。他起身去接电话。拿起话筒，电话那端传来谷凯的声音：到家啦？路上，竹影给你说什么了吗？
　　 朱林说，你想听什么？实话对你说，竹影啥也没说！
　　 谷凯说，不可能吧？她会给你说她的想法的。
　　 朱林说，她真啥也没说，你想听她的心里话，那就自个找她去！
　　 谷凯说，你就不能帮帮忙吗？
　　 朱林说，你真想与她破镜重圆的话，就用不着藏着、掖着，直接找她，实话实说，绕弯弯没有必要吧？
　　 谷凯问：你说有把握吗？朱林说，自己拿主意吧！
　　 谷凯说，只可惜剃头匠剃不掉自己的头。除非前后都挂着镜子！
　　 朱林说，那就前后挂镜子吧！反正如今，没啥阻力了！
　　 谷凯说，不见得，还有她女儿和女婿哩！我又不能直接向女儿摊牌，只好瞒着她！如果她反对，就没戏了！
　　 朱林说，竹影说，她女儿和女婿正准备调回大理。我想，等丹霞他们调回来之后，再作打算吧！
　　 谷凯说，那要等到哪年哪月呀？
　　 朱林说，40年都熬过去了，就不能再等等吗？
　　 谷凯说，要是竹影没回老家来，我也不会冒出这想法。她不回来则已，既然回来了，她又没了夫君，这对我来说，应该是个机会吧？
　　 朱林觉得的确是个机会。
　　
　　 思量
　　 谷凯问朱林，竹影对他说了啥之后，他就不想见谷凯，怕谷凯再提那事。其实，就算竹影回故乡来，大家毕竟朋友一场，好生相处，相互关照，不一定非得镜破重圆。就算你谷凯说的，你要对自己早年的行为负责，你咋不早些设法补偿竹影母女？如今，她们母女过着平静的日子，你不该再往平静的水面上扔一块石头？人家走到今天，不容易。再说，竹影有退休金养活自己，她的女儿有自己的家庭，你何必再插上一只脚呢？
　　 几天之后，朱林在河滨公园长廊里遇到竹影。竹影问他：最近见过谷凯没有？
　　 朱林说，没有。但是，我们去他家吃饭那天晚上，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俩在路上说些什么？我告诉谷凯：啥也没说。看来，谷凯的确是对你有心思的！
　　 竹影说，我仔细想过，我们像朋友一样，好好相处，相互走动走动。别的事，不想考虑了！
　　 朱林说，我也是这样想，这样对他说的。可谷凯说，他对不起你，他想补偿你两母女。我告诉他，你们如今不需要啥补偿。不论过去、现在，日子顺风顺水。即使有过艰辛，也不完全是他造成的。可他听不进去。我劝他从长计议，他却有点迫不急待的意思！我只好躲着他。
　　 竹影说，认真讲起来，是我对不住他。我从来不觉得他亏欠我。
　　 朱林说，你们都是替人着想的人。我以为，只要你女儿的工作做通了，你就遂了他的愿吧！他一生不娶，说明他对你情深意笃。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竹影说，我老伴一直以为丹霞是他的骨肉，丹霞也不知实情。如果真要那样做，你总得告诉丹霞事情的真相呀！
　　 朱林说，丹霞倒是好办，孤独老人再婚，家常便饭，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也勿需说明。
　　 竹影说，还是再冷冷吧！我回老家，本是来养老的。尽管知道谷凯孤身，但我并非完全为了与他交好，才回来。
　　 朱林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真不知谷凯为何这般死心眼？
　　 竹影说，看来，我也得躲着他才是。
　　 朱林说，躲避，不是长久之计，你得仔细思量思量，再作决定。
　　 竹影说，这事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机遇
　　 好长时间没见到竹影了。不知她与谷凯的事，她考虑得如何？从内心里讲，朱林希望竹影能与谷凯结合的。尽管谷凯这人固执，但谷凯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谷凯与竹影不是简单的初恋，他们还有亲生女儿丹霞。能够重归旧好，当然是好事。
　　 一天，朱林在街上碰到竹影，他问竹影：那事，你想好了没有？
　　 竹影告诉他，还没来得及想。丹霞和她爱人调动的事，遇到麻烦了。当地主管部门有点卡壳，就是想烧点香，也找不到庙门。不知你有没有路子？
　　 朱林说，我哪有路子？但有人能行。
　　 竹影问：谁呀？
　　 朱林说，谷凯的侄子就是人事局的头头，何不动用一下他的关系！
　　 竹影说，谷凯这个人太迂，不会干这类事吧？
　　 朱林说，别人的事，他不会干，你竹影的事，他肯定干。这样吧！我找他去。
　　 竹影说，你告诉他，需要打点，不是问题，只要路子走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