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小说征文】山岚风雾
他走在那山间小路上,不时停下来看看风景,他今天的心情愉快多了,好像没有什么苦恼。满山都是蓊蓊郁郁的绿树,特别是那终年常青的柏树,顶着一顶淡青色的帽子喜滋滋地立在那里,一阵山风吹来,沙沙的落下些晨雾。沟里的雾更大了,那雾就像涨满了西河水,汹汹涌涌,推推攘攘,一会儿就弥漫了了山谷,遮没了沟里的稻田和树木,也遮没了沟里劳作的人们。他望望他代课的学校,早已淹没在山雾里了,今天不用去上课了。
他继续沿着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往山下走去。他不住地对自己说,这是自信哥安排的你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你一定要显得稳重,大气,要拿出有学问的样子,要像考大学时那样有信心,可能就不会伤了自修哥的心了。你只是个落榜的青年,手无缚鸡之力,回到村里,两眼茫然,什么事都做不了,老前辈们看到你读了十几年书竟落魄到如此田地,请了村干部吃了一顿,打通了关节,让你在村小代课,让你有了个暂时栖身之所。自修哥说,你父母年纪也大了,弟弟妹妹们又小,你读书又弄得家里经济非常困难,不如说个对象,早点成家,也算对父母亲戚有个交代。我只得应承。今天正好是星期六,不知自修哥把相亲的事安排得怎样,那王家湾的姑娘能否看得起我呢。
他已经走到了庄子湾的边上了。据他后来考证,庄子湾里原是杜姓的庄户,后来不知怎么全姓赵了。人世间真有许多说不清的地方,世事变幻莫测,让你处处茫然,怎么那些庄园一夜间就衰落了消失了?怎么那杜姓庄园一下子就姓赵了?而且连地名也姓赵了?叫赵家庄。这是哪朝哪代的事?后来他读了大学也没有考证出来,只好让它湮没于亘古的历史长河之中了,何况只是个不名的小山村呢。他也许想了大半辈子,就是想不通,就像这个小小地名也充满了谜团一样,他明明可以顺顺利利地考上大学,高高兴兴地走出山村,可为何在他身上出现了可笑滑稽的但却是致命的错误,让他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转折机会?一张小小的照片让他高考面前“折戟沉沙”,失魂落魄地回到这山沟里。在村小的孩子们的笑声里,他仍摆脱不了苦闷,那如山沟里团团浓雾的苦闷始终在他头脑里萦绕,在他夜里的梦中萦绕,那道道山脊勾勒出的天空里的美丽弧线,犹如一道铁铸的墙壁,把他紧紧地隔绝在里面,让他无法呼吸,失去了自由的灵魂,使他感到无限的痛苦。
要是那姑娘能与我搞上对象就好了,也许我就可以过上传说中的“牛郎织女”的生活。
王姑娘早已坐在那古朴的方桌了。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一双圆润的细嫩的手,一袭粉红色的上衣。在我看来犹如天仙一般,我不能直视,只能侧身坐在那里。他后来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还是王姑娘大方,她先开了口。你们知识分子就是礼数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们谈得拢就处,谈不拢就算了。你是个“大学生”,怎么会看上我们农村人呢。我涨红了脸说,那里是看上看不上的问题,我现在只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代课只是混饭罢了。圆圆的脸摇了摇,红色的嘴唇动了动,又说,我看你不会安心在农村呆的,你一定会走出去,你走出去了,哪会看得起我呢,我对这事表示怀疑啊。几十年后,我还真佩服王姑娘的眼光,她的眼光穿透了历史,准确地指出了我要走的人生道路。难道我是真心一辈子安心走那一条铺满树叶的山路?我要在那雾里的稻田里耕种一辈子?我那时只想走出那山沟。他在日记里继续写道。
你们家分到的坡场在哪里,我用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就在薄雾笼罩的那座小山上。那还是小山吗,比我们王家山的山高多了呢。你们王家山的山也矮不了多少,我吞吞吐吐回答。我们在争辩山的高矮,有意义吗?
后来,王姑娘拒绝了这门亲事。
他在日记里写道,我总觉得在我第一次相亲的故事里,失败的主要原因,是那坡场的山太高太陡,她说她怕走不上去,所以拒绝了。以至于他后来遭受的人生大起大落的许多事情,都与这山有关。那青藏高原让我产生高原反应,让他千里迢迢“迁徙”。
但山还是那座山,它永远不会改变他的高度和姿势,他想,它永远静静地看着我们,看着我们人世间的各种故事,我的那一次相亲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山会说,你和王姑娘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你有你的理想,你如一只山鹰飞出了山沟,翱翔在太阳底下,不怕风雨雷电;而王姑娘最后也找到了归宿,一辈子静静地在王家湾里劳作,一个可爱的女儿早已出嫁了。
他继续写他的日记:我从来没有怨恨过王姑娘,她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那一次相亲好似在梦中一样,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那天下午,他把王姑娘送到了三垭口,与她轻轻地道别。这时这山沟里雾也散尽了,拂面的山风令人格外清爽。当那一点红影完全消失了的时候,他也就沿着山路慢慢地走回家去。
第二天一早,他背上了一大包书籍又沿着山路向山外走去。山路上洒满了白色的晨霜,山沟里没有一点云雾,透明的阳光在他脚下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