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在梦里
　　 逃回故乡
　　 风在后面紧追着
　　 云雀和炊烟
　　 纷纷逃往天空
　　 它们怕被蛇吃了
　　 故乡的群山
　　 都逃到了哪里
　　 它们是否还记得春天
　　 父亲和母亲似乎还在田里劳作
　　 只有每年的清明
　　 他们才穿上崭新的白衬衣
　　
　　 ◎山村的夕阳
　　
　　 不管怎么婉拒
　　 山村的日子
　　 总是从田埂上攀爬
　　 像前来探望远方亲人
　　 每每炊烟升起时
　　 它就悄悄哭泣
　　 看老牛一步步陷入水塘
　　 蓝尾雀落在枯枝
　　 空房子的门合起来
　　 村庄就躺进黄昏
　　 夕阳才坐在山顶上
　　 追悔不已
　　
　　 ◎青梅
　　
　　 你苍老了，姐姐
　　 你并不爱的男人，也已苍老
　　
　　 掀开红盖头时，你怯生生的
　　 如同刚挂果的青梅，不知所措
　　
　　 而往后的日子，总是小心翼翼地
　　 悬在枝头
　　
　　 青梅熟了，依然苦涩着
　　 不敢掉落
　　
　　 ◎剌槐
　　
　　 两棵刺槐。路过夏天时
　　 商量着要移居空谷
　　 或乘舟，投奔湖泊
　　 它们打算挣脱森林的照料
　　 拒绝伸出枝叶，但原谅乌鸦
　　 拒绝风，甚至拒绝天空，但渴望飞翔
　　 它们似乎已忘记，自己只是树
　　 拥有宽广，却只能扎根土地
　　 并接受蚂蚁和雷电
　　 无法逃出木头、旺盛和死亡
　　
　　 ◎向日葵
　　
　　 后园，冒出一株向日葵
　　 它不知道自己
　　 是鸟儿掉落，还是风吹来
　　 抑或是人们丢弃的
　　 只知已无法改变
　　 出生的籍贯
　　
　　 它分不清
　　 是春天的雨，还是我浇的水
　　 它渴望着阳光
　　
　　 过不了多久
　　 它就会
　　 高过我儿子的头
　　
　　 ◎河
　　
　　 一条河，一条蛇
　　 吐着信子，寻找有缘人
　　 有多少暗涌
　　 就有多少阴谋
　　 ——溺水者都大腹便便
　　 譬如蝌蚪、鹅卵石
　　 以及中年男子
　　
　　 我在河的七寸处
　　 垂钓、洗衣或照镜子
　　 跃入它咽下的
　　 江、湖
　　
　　 ◎风
　　
　　 风，像回一趟老家
　　 到处串门，到处有人拜访
　　
　　 孩子们，被它抱着
　　 脸红扑扑的
　　
　　 我在去拜访的路上
　　 和它撞个满怀
　　
　　 它提回一只竹篮，说
　　 没有见到我母亲
　　
　　 ◎炊烟
　　
　　 请原谅
　　 风
　　 你需从南面
　　 绕过去。
　　 因炊烟，正庄严升起
　　 如此刻
　　 扶摇直上的
　　 时光
　　
　　 ◎街景
　　
　　 那时候。街道还蓄着胡子
　　 风还在犹豫是否要拐弯
　　 蚂蚁和喜鹊，被巢穴赶到屋檐下
　　 塔钟别出心裁地往回转
　　 仿佛，要找到刚走掉的黄昏
　　
　　 天空逐渐陡峭。和垂下来的露水
　　 都行了碰鼻礼后，有些眩晕
　　 一个人，奔向夜的深处
　　 我惊奇于，人们没有发现
　　 藏在身后的月光
　　
　　 ◎月光
　　
　　 它有挥之不去的树梢
　　 也有夜归人，釆不完的露水
　　
　　 萤火虫，提着灯笼
　　 让它感到，一些温暖
　　
　　 百忙中，它回头看看
　　 病中的大地有没有醒来
　　
　　 ◎巷
　　
　　 荔枝树、牛羊，都已长大
　　 而我要远行。我们总有一巷之隔
　　
　　 风像出去游玩的孩子。它知道
　　 抄哪条近路，能更快地回到这里
　　
　　 母亲坐在节骨眼上发愁
　　 今夜，将月光牵回屋还是留给我
　　
　　 收破烂的刚从这儿经过。母亲的目光
　　 也被收走了。没给一颗糖
　　
　　 ◎母亲
　　
　　 我是母亲身上的疾病
　　 永不愈合
　　 当我长一点
　　 母亲的痛
　　 就加深一点
　　
　　 我试着
　　 将这些因果倒置
　　 母亲却像枯萎的曰子
　　 一寸寸
　　 干瘪下去
　　
　　 ◎原谅
　　
　　 不能原谅炊烟
　　 它没有绕过鸟鸣就升起
　　 不能原谅种子
　　 再次错过了生长期
　　
　　 也不能原谅蚂蚁
　　 总在迁徙着它的世界
　　 更不能原谅流水
　　 它没有按当初的约定归来
　　
　　 可是妈妈
　　 您一定会原谅
　　 家乡的路奔向远方
　　 而我在路上
　　
　　 ◎鱼讯
　　
　　 父亲用毕生
　　 编织一只鱼篓
　　 为我
　　 张罗一场又一场潮涌
　　
　　 他的目光从浪尖
　　 一跃而下，填满漩涡
　　 此时的河床分明矮了下去
　　 我便钓上一家人的生计
　　
　　 这次，父亲
　　 在河的深处，一身清澈
　　 他终于告诉我
　　 更为彻底的鱼讯
　　
　　 ◎清明祭
　　
　　 早前，我模仿
　　 一棵灌木，只开花不落叶
　　 也模仿一块岩石
　　 经受风雨和石匠的铁锤
　　 我还模仿了一粒水滴，沿着四季
　　 越拉越长
　　
　　 而现在，我模仿
　　 祖父，早晨起来一阵猛咳
　　 偶尔蠕动一下驼的背
　　 佯装，依然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