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饭厅门口的时候，那位老先生已经端着盛了食物的餐盘，坐在正门口的那个座位上了。周五，食堂里来就餐的人不多，大多数圆桌还空着，老先生落座的那张桌子，也还只有他一个人。
　　 我去里面站排，站在排里看前面的人依顺序打饭。两排，每排都有十几个人，刷了饭卡，每人取一个不锈钢餐盘，以及汤碗、汤匙、竹筷，依次缓缓往前走，米饭、面食、凉拌菜、炒菜、炖菜，汤，摆了长长的一溜儿，吃什么，吃多少，由自己拣选。
　　 一位优雅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出现在视野里，她刚打完餐，端着自己的餐盘，正慢慢往饭桌的方向走。平时在饭厅里看到老年人的机会不太多，忽然看到满头的银发，不觉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等我盛好饭菜，端着餐盘寻找位子的时候，近处的饭桌大都已经坐满了。就一直往前走，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一头银发，与银发老师隔一个位子坐着的，正是我刚进饭厅时看到的那位老先生。我就端着餐盘走过去，与银发老师也隔着一个位子，坐下来。
　　 两位老师在专心地吃饭。我也开始吃。这时，旁边又过来两位穿着统一服装的楼层保洁员，也放好餐盘坐下吃饭。有一位保洁大姐就插空坐在银发老师和老先生中间。
　　 银发老师忽然站起身，离开了。一会儿，用不锈钢汤碗端来半小碗咖喱牛肉，径直送到老先生面前，说：“你吃，挺烂乎的。”然后又转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老先生看了她一眼，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品着，就把小碗又推给银发老师，说：“我吃饱啦。”
　　 老先生的盘子里干干净净的，站起身端着盘子准备离开，银发老师看着他，说：“你送完盘子，给我盛点儿西红柿炒鸡蛋。”老先生没言声，径直走了。过了一会儿，真就端过来半小碗西红柿炒鸡蛋，也不说话，轻轻地放到老太太面前，转身下了楼。
　　 他们说话，彼此之间都是轻声的；他们不说话，举手投足间满是默契，让人怎么看着都舒坦。
　　 老先生离开了，银发老师开始专心吃饭，她的坐姿端正又优雅。盘子里有青豆，她用汤勺舀起几粒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旁边的保洁大姐问：“还能吃青豆？牙是镶的吧？”银发老师说：“能吃，花生豆什么的，都能吃。牙是一半一半吧。”她们似乎很熟，又聊起老先生来，银发老师说：“他吃的太少了，一直就吃的少，不过身体还可以。”这才知道，银发老师和老先生都过了八十了。
　　 银发老师专心吃饭的样子，安详又优雅。她笃笃定定地，把餐盘里的饭和菜一点点消灭掉，包括后添的小半碗咖喱牛肉、小半碗西红柿炒鸡蛋，直到餐盘里只剩下一点点汤水，才用餐巾纸沾了沾口唇，端起餐盘悠然离去。
　　 举手投足间，生命的安详尽显。看着真好。
　　 年轻时，大多数人做事都是急吼吼的。还记得当年，我们高中的食堂，在校就餐的同学，打了午饭，聚在一起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们七八个女生一起，站在圆桌边，是的，是“站”在圆桌边，稀里哗啦，三下五除二，只消不到五分钟，一顿午餐就火速搞定！那氛围，那节奏，你想细嚼慢咽，都不好意思啊！
　　 走过一段一段岁月，才渐渐懂得，其实，好多事情都急不得。好吃的肉，要几小时文火慢慢地炖；好喝的酒，要五年十年一点点“困”出绵甜；好看的书，要三年五载慢慢去写；好的婚姻，是漫漫岁月里你来我往打磨出的优雅安详……
　　 牵着一个人的手，把日子过得优雅安详，把人生走得长长久久，你心中想着我，我心中想着你，但是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习惯，我们在一起，却做着各自喜欢的事，努力着，让年轻时的梦想一点一点变成现实，不管那梦想是什么——这样的人生，可不可以称得上是智慧人生？
　　 智慧的人生，优雅安详的人生，是不是可以，就从午餐的修炼开始？每天稳稳地、安然地在饭桌边多呆个十分八分钟，细品一下食品的滋味，给胃一个舒服贴心的补给，让绷紧的神经松弛一下，让疲累的身体打个盹儿，有什么不可以？
　　 是谁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其实，缓缓又何妨？就让我们也来学学先生杨绛，笃笃定定，一步步优雅走过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