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岁的韩可欣，是园林局的一个科员。她家住在新源里小区，距离单位也就二公里的脚程。她每天上下班都步行。这不，已经三天了，每次路过新乐福超市大门口，都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地上，伸手朝行人要钱，要吃的。前天，在下晚班时，她什么也没问，就把五十元一张的人民币放进了老人要钱的盆子里。昨天，下晚班的时候，她又把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放进了老人面前的盆子里。今天她下晚班了，她看到，老人依旧在那里讨钱要吃喝。
　　 韩可欣没再掏钱，她伏下身子，问道：“大妈，您家住哪儿啊？您家里一定遇到了困难。大妈，您说说，我没准能帮助您啊！”
　　 老太太抬起头来，看着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韩可欣，说：“我，我啊，儿子不孝啊。我跟你说了吧，我叫范淑琴，今年五十九岁。我老家在吉林榆树沟。这不吗，我老伴去年得病走了。我儿子儿媳妇还有两个孙女，都在这津河市。我儿子儿媳妇是十年前来这里打工的。混壮了，在黄河道那嘎达开了个东北长生餐馆，挣了不少钱了。我琢磨着，我一个人在屯子里，身体不好，地也没法种了。我就让村长给我儿子刘长生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到津河市跟他们一块生活。谢天谢地，儿子真一口答应了。我就来了。我儿子还真行，在城乡结合部柳林小区买了一套偏单两室一厅呢，有房子了。我儿子一开始还很照顾我，可儿媳妇牛淑兰不行啊，那家伙，每天都夹枪带棒的呲答我不说，这不三天前，她把我赶出来了。骂我是头老母猪，就知道吃，脏兮兮的，不知道洗个澡，骂的那个难听啊！就不用说了。她以为她就是那啥大城市人了啊！嫌弃我、烦我，撵我走。我儿子很怕老婆，听媳妇的，也坚决不留我了，撵我回老家。我回啥老家啊，房子卖了，地也转卖了，我把房钱地钱都给了儿子。这可倒好，我是啥也没有了，我可不得要饭了吗！”说着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韩可欣受不了了。心想，这儿子儿媳妇也太没有天理了。她俯下身子，把范淑琴搀扶起来，温情地说：“这样吧，大妈，先跟我回家吧，先回我家，我来帮助你，我想，我有能力来帮助您的，我一定会让你儿子养活你的。”范淑琴叫了一辆出租车，扶着范淑琴上了车。
　　 范淑琴老人被韩可欣接回到了家里。
　　 韩可欣的女儿李蓬蓬上初三，还没放学，丈夫李国庆是东河区人民法院民事庭庭长。还没回来。韩可欣跟范淑琴说：“大妈，您先歇一会，我现在就做饭。”
　　 范淑琴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心里犯着嘀咕：“这个女人是干啥的啊？心眼咋就这么好啊？不认不识的，就敢把一个要饭的老婆子往家里领，心地善良，胆子可也不小啊，一般的，就是有好心，没有个胆子，那也是不能往自个家里领的啊，知道好人坏人啊？要说这个女子是真有善心，又有善胆啊。我儿媳妇要是有这个女人的善心，那啥都不用说了，唉，命苦啊，儿子儿子不孝，媳妇媳妇可恶。这个女子说有能力帮助我，能让我儿子养活我，啥意思？她是嘎哈的啊？她能让我儿子养活我？就我那又怂又不老实的儿子，驴行霸道的儿媳妇，她能劝说得了，她可凭啥说那话啊，一定是哄着我开心啊……”范淑琴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
　　 饭已经做好了。韩可欣把饭菜一一的端到了饭桌上。她把范淑琴请到了桌旁，说：“大妈，您啊，千万不要客气，您就把这儿当做您的家，您把我就当做您的女儿好了。大妈，快吃饭吧！”
　　 范淑琴拿起筷子，看着桌上摆放的六大盘菜肴，有肉，有鱼，荤素搭配。饭碗里满满的盛着亮晶晶的精米饭。未曾动筷，眼泪又流下来了。
　　 “您一定饿了。”韩可欣说：“大妈，吃吧！吃吧！”
　　 “等你家人都回来了。”范淑琴放下了筷子，说：“等家里人都回来了，一块吃吧。对了，你看啊，我呢，你不认不识的，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你就从马路边把我接回了家。你就不怕我这个糟老婆子是个骗子吗？”
　　 “说哪里话啊？”韩可欣笑道：“大妈，这年月，但凡有点生活出路，又有谁愿意趴在马路边要钱要饭啊？我想，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往大里说，为了咱这个社会主义社会的安定和谐，我要帮助像您这样的老人，往小里说，弘扬我们祖先的善良美德，遇上了、赶上了有困难的人，自己有能力，那就应该帮一把的。大妈，还是先吃饭吧，等您吃饱了，咱们再细谈。”
　　 “可你……”范淑琴说：“可你没告诉我你到底姓啥叫啥是个干啥的，我，我这饭实在是吃不踏实啊！”
　　 韩可欣笑道：“哎呀大妈，对不起了，还真是的。那我就跟您说说，我叫韩可欣，在市里园林局绿化管理科，是一个科员。我今年啊，四十三岁了，我丈夫叫李国庆，是东河区人民法院里的一个法官，我们有一个女儿，叫李蓬蓬，正上初三。大妈，我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哎呀呀。”范淑琴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她笑道：“可欣啊，你男人是法官，我知道了，知道了，俗话讲，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说你怎么跟我说，你能帮助我，让我的儿子养活我，原来，你要让你的丈夫帮我跟我儿子打官司啊。得得得，我走了我走了，我可丢不起这张老脸啊！跟自个的亲生儿子对簿公堂，这太丢人了。好了好了，我不需要你帮助了，我走了……”范淑琴趔趔趄趄的就出了大门。
　　 韩可欣家住三楼三零一室。范淑琴不回头的往楼下走着。韩可欣追了出来。“大妈，大妈，您回来，您听我说啊……”
　　 韩可欣在二楼楼道拉住了范淑琴，范淑琴使劲挣脱着。“我，我回老家了，我保证不再到马路边要饭了，我回老家屯子里要饭，你管不着吧！”
　　 正赶上李国庆接女儿李蓬蓬，已经到了楼门口。李蓬蓬见妈妈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扯着，心里想，不用说，我妈妈这是又捡回来一个被赶出家里的老人了。算一算，妈妈这些年，算这位老奶奶，已经捡回来六位老人了，其中四个老爷爷，两位老奶奶，都是被家人撵出家门的。不用问了，妈妈又得让爸爸给法律援助了。想着，李蓬蓬便走到了近前，亲切的叫道：“老奶奶，您这是要走啊？老奶奶，留下来吧！”说着就揽住了范淑琴的左胳膊，一口一个“奶奶”的叫着。
　　 李国庆也走上前来，笑道：“大妈，不要走了。快上楼回家，咱们回家。”
　　 范淑琴不再挣脱了。李蓬蓬跟妈妈韩可欣搀扶着范淑琴上了三楼，回到了家里。
　　 范淑琴看着着装的法官李国庆，心里很矛盾，看这人，很温和的，高高的个子，白净的面庞，通鼻梁大眼睛，慈眉善目的。别说我可不敢跟我儿子打官司，就是敢，就这样的法官，能治住我儿子和那畜生不如的儿媳妇吗？范淑琴想这想那的，眼睛便不住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她实实在在的太饿了，嗨，啥也不说了，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已是一天都没正经的吃上一顿饭了呢？她要吃饭的。
　　 李蓬蓬看出来了，这位奶奶是饿了。于是特别主动的把一双筷子递到了范淑琴的手上，亲昵的说：“奶奶，快请吃饭吧，吃饭吧！”
　　 范淑琴不客气地吃起饭来了。
　　 李蓬蓬不停地给范淑琴夹着各种菜，说：“奶奶，尝尝这个菜，这八珍豆腐，可是我妈妈拿手的一道菜呢。”
　　 “好吃，嗯，好吃啊！”范淑琴粗嚼快咽的吃着。
　　 吃完了晚饭。李蓬蓬说：“妈妈，我给奶奶洗澡吧！”
　　 “你还是复习功课吧！”韩可欣说：“我给奶奶洗澡。”
　　 范淑琴此时像个孩子了，听凭韩可欣怎么样，她不再多说话，跟着韩可欣进了卫生间。
　　 范淑琴洗完了澡。韩可欣、李国庆在客厅里跟范淑琴唠了起来。话语里，李国庆、韩可欣知道，范淑琴头脑里还存有旧的观念，不想跟儿子到法院对簿公堂，她认为这样做太丢脸。于是李国庆、韩可欣就不厌其烦的给她讲法律常识，讲儿女赡养老人是必须的。最后直说的范淑琴心服口服了。她说：“我相信法律，相信你们。这样吧，我还是像你们说的，先来个啥庭外和解，就依你们说的，明天，把我儿子儿媳妇喊到你们法院，你们法官先跟我那儿子儿媳妇谈谈，谈好了，解决了，收养我了，那就啥都拉到了，要是不行，那我就像你们说的，我再起诉我的儿子儿媳妇。”
　　 李国庆说：“大妈，那就这样定了。”
　　 该休息了。韩可欣家是两室一厅。韩可欣问范淑琴：“大妈，您睡在蓬蓬的屋里吧，要是不习惯，那就让蓬蓬到客厅睡。”
　　 “还是我睡客厅吧！”范淑琴说：“我睡客厅吧！”
　　 显然范淑琴是要一个人一间屋子睡觉了。韩可欣说：“不，还是让蓬蓬到客厅睡好了。”
　　 一宿过来了。吃完了早点，该上学的得上学，该上班的得上班啊！韩可欣已经跟丈夫李国庆商量好了，她就不再参与了，让李国庆把范淑琴带到区法院。之后，李国庆亲自到黄河道“东北长生餐馆”接刘长生、牛淑兰到区法院。
　　 不到九点，李国庆带着法官魏淑香、洪法正走进了东北长生餐馆。
　　 刘长生、牛淑兰的两个女儿，大的叫刘凤凤，十三岁，二女儿刘琴琴十一岁。两个女儿只读了小学三年级，这两口子说嘛也不让这俩孩子继续上学了。两个孩子成了餐馆里的童工。这会，正在餐馆里摘菜呢。两个孩子天性惦念奶奶，这不她们的爹妈把奶奶赶走了之后，两个小姑娘成天的不高兴啊，时时的跟爹妈吵闹，要奶奶回来。闹的个牛淑兰、刘长生心里一直烦烦的。
　　 “刘长生、牛淑兰，在吗？”李国庆拉开了餐馆大门，走进了餐馆。紧跟着魏淑香、洪法正也问道：“牛淑兰、刘长生在吗？”
　　 见三个带着大盖帽的法官走进了餐馆，喊着她们爹妈的名字，刘凤凤、刘琴琴放下手中的芹菜，站了起来，愣怔着，看着李国庆他们。刘凤凤问道：“你们找我爹找我妈嘎哈（干啥）？我爹我妈去市场买猪肉了，一会就回来了。”
　　 不用问，这就是范淑琴的两个孙女了。李国庆问道：“你俩就是范淑琴的孙女吧？”
　　 “是呀，是呀！”刘凤凤、刘琴琴齐声回答。刘凤凤问道：“大伯伯，你咋知道俺们是范淑琴的孙女啊？你们认识俺奶奶吗？你们知道俺奶奶在哪吗？俺妈妈嫌俺奶奶能吃不洗澡，嫌俺奶奶脏。俺奶奶让俺妈妈给撵走了。呜呜呜哇哇哇……”刘凤凤大哭起来了。刘琴琴也哭了起来，喊着：“俺想俺奶奶啊……”
　　 刘凤凤刘琴琴正哭着喊着想奶奶，刘长生、牛淑兰各自扛着半扇猪肉进了餐馆。见三位着装的法官站在两个女儿身边，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毛，心想，咋回事？俺没犯啥法啊，法官来干啥啊？想着，两口子把猪肉放在了台子上，同样的，牛淑兰、刘长生都下意识的往围裙上蹭了蹭手，直勾勾的看着三位法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还是牛淑兰有股冲劲，她大着胆子说：“几位法官，你们嘎哈（干啥）来了？俺规规矩矩的开餐馆，不弄虚不作假，实实在在的酸菜猪肉熬粉条子，实实在在的猪肉酸菜大馅饺子，大盘大盘的锅塌里脊，实实惠惠的羊肉炒大葱，俺从来没做过没良心坑顾客的事啊，你们来找俺们嘎哈（干啥）啊？”
　　 刘长生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低着头不敢再看三位法官一眼了，心里啊那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极了。
　　 李国庆没正面回答牛淑兰的问题，很严肃地问道：“刘长生，你的母亲叫范淑琴吧？”
　　 刘长生一愣，霍地抬起头来，说：“是呀，是呀，范淑琴是俺妈啊？咋地了？俺妈让俺媳妇撵回老家了，咋地了，俺妈她咋地了？”
　　 李国庆严肃的说：“没怎么。你妈妈现在在区法院。”
　　 “这个老东西！”牛淑兰不再愣神了，心想，婆婆范淑琴没回东北老家啊，好家伙，跑法院告状去了，怨不得这么多法官来了，原来是老东西招来的啊！
　　 她横起来了：“俺说法官啊，那老太婆上不上法院跟俺们两口子有啥关系啊？俺寻思俺们餐馆出啥大毛病了呢，整了半天，是那老东西跑你们那儿去了啊！这俺们心里就有数了。”
　　 “走吧！”李国庆满脸威严说：“刘长生，牛淑兰，你们犯法了，你们虐待老人，不赡养老人，你们犯法了。魏法官，洪法官，把他们带走！”
　　 动真格的了。牛淑兰色厉内荏，她知道，在老家的时候，邻居吴发贵两口子因不给吴发贵老妈吃饭，常年虐待老太太，结果被判了三年徒刑，到末了，出了大狱，两口子还得乖乖地抚养老太太。想到这儿，她好像是感到了法网正朝着她的头上撒来，她一时害怕的骨软筋酥，一下子就要栽倒在地。刘凤凤、刘琴琴赶紧扶住了牛淑兰。刘凤凤说：“妈妈啊！俺跟妹妹都不让奶奶走，你非撵奶奶走，妈妈，你犯法了，你跟俺爹被抓走，俺跟妹妹可咋办啊？妈妈啊，妈妈，让俺奶奶回来吧？俺跟妹妹养活俺奶奶，还不行吗……”
　　 刘琴琴哭的凄惨，泣不成声地说：“俺跟姐姐，给爹妈打工，俺俩的工钱，还不够养活俺奶奶吗？爹，妈呀，接俺奶奶回家吧？”
　　 “瞧瞧吧！”法官魏淑香说：“你们怎么活的啊？连两个孩子都不如吗？你们扪心想一想，将来你们这俩女儿，也像你们一样，等你们老了，她们谁也不养活你们，生生的把你们赶出家门，你们会怎么想啊？凡事要设身处地去想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