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韵今弹】隋氏三兄弟(散文)
在我老家的那个小村子东头,在几棵高大刺槐树的掩映下,有三个窄小的院落紧密地挤在一起,呈品字形,前二后一,前面的两个院落里分别趴着一幢低矮破旧的三小间泥房,后边院落里的房屋稍好一点,是四间,这就是隋氏三兄弟各自的家。
隋氏哥三个都有外号,老大叫大神仙,老二叫土地爷,老三叫小鬼儿。村里人把这哥三个的外号起得级别一降再降,而事实上哥三个的生活状况正好相反,老大大神仙的日子过得最为捉襟见肘,老三小鬼儿胜过两个哥哥。
哥三个自幼家贫如洗,父母早逝,兄弟三人靠给有土地的大户人家扛活挣钱维持生活。大神仙没读过书,但持家有方,在他的操持下,哥三个省吃俭用,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可是,哥三个却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食以果腹,衣以蔽体,好在是能吃饱穿暖了,至于吝啬则是另一回事。他们挣了钱就积攒起来,购买土地。有了自己的土地,还要去扛活,先去给别人家干活挣钱,然后再起早贪黑地耕种自家的土地。年复一年,哥三个的土地越来越多,其中,我太爷为了供我爷爷和四爷读书,把大宗的土地都卖给了隋氏三兄弟。
当三兄弟的土地达到一定数量的时候,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本鬼子战败投降,蒋介石逃到台湾,人民当家作主,打土豪分田地。在土改运动中,哥三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土地分给了别人,自己再沦为赤贫,并且,还被定为富农成分。
人啊!可以与天斗、与地斗,可以其乐无穷,但绝对斗不过命运的摆布!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命运留给隋氏三兄弟的,是声声酸楚的叹息!好在村里人了解他们哥三个,在文革中并没有受到批斗。
隋氏三兄弟都是人到中年了,才勉强娶上媳妇,大神仙夫妇没能生育,抱养了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土地爷两口子生有一子数女,家里人气较为兴旺,日子勉强过得去。小鬼儿夫妇只生了一个女儿,不知怎么弄到了县城的一家机械厂上班,嫁的丈夫也是县城里的工人,月月给小鬼儿寄钱。过年的时候,小鬼儿的闺女女婿回来,把家里的黑白电视也带回来,整个村子还没有电视,不少人都去他家看电视,让小鬼儿很是觉得自豪,哥三个中,小鬼儿的日子过得最惬意。
我小的时候,隋氏三兄弟都已经很老了,老大该有八十岁了,老三也七十出头了,但哥三个的身体依然硬朗。村里人不好意思再称呼人家的外号,管大神仙叫老大爷子,管土地爷叫老二爷子,只是管老三小鬼儿依然叫小鬼儿。
从前,隋氏三兄弟也经常给我家干活的,所以老大爷子和我爷爷一直保持着亲近的关系,他们在我们村里辈分极高,我爷爷管老大爷子叫叔,我得管他叫太爷,可他仍然称呼我爷爷为“三东家”。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是独自坐在炕上喝酒吃饭,他吃完后奶奶才能吃,老大爷子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和我爷爷同桌吃饭的人之一。冬天时,老大爷子常来爷爷家串门,外面很冷,爷爷的屋里整天生着火炉,暖和。到了饭时,爷爷就让老大爷子也坐在桌前一起吃,老大爷子是个懂礼节、知羞耻的人,他推脱不过,吃一点就放下筷子,绝不多吃。而此时,老大爷子的家境还没有完全解决温饱,他还常常出去讨饭。
老大爷子出去讨饭都是在冬腊月的农闲时节,家家户户都蒸豆包了,他走村串户的讨要豆包,他不说“讨”,也不说“要”,而说“敛”。人们把豆包也叫“饽饽”,他就把讨要豆包说成是“敛饽饽”,大概是敛不像讨或要那样刺耳吧!
老大爷子虽然不识字,但说话还是讲究用词的,我还记得奶奶去世一周年的时候,老大爷子也来吊纸,用他有病都舍不得吃药省下的钱买了一刀纸。吃饭时,家里让我去请他来吃饭,他怎么也不肯来,他说:“改日吧!”一个终生务农的老头,用了一个文绉绉的“改日”,让初中生的我很是惊奇。
老大爷子晚年的日子还算是平静的,勤劳的闺女女婿建了新房,对他也孝顺。他年老体衰,不用再出去讨饭了,也干不动活了,高大的身躯弯曲着,没有牙的嘴瘪瘪的,双眼浑浊,木讷寡言。夏天在树荫下歇凉快,春天秋天,坐在墙根晒太阳,脱下棉袄抓虱子,露出嶙峋的瘦骨。
倘若不是棺材板丢失,历经坎坷的老大爷子也心满意足了,活着有不漏雨的房子住,死了一口棺材就是归宿,闺女女婿攒钱为他买下了松木的棺材板,了却了他最后的心愿。
谁知,一天夜里,可恨的盗贼偷走了他放在院子里的棺材板,未几,老大爷子抱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