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揭开裹着不同荣誉称号的面纱，细细一看，这个城市与那个城市，模样长得几乎都一样，只不过有的很粗狂，象个大老爷们，有的很细腻，像随意的大家闺秀。
　　 走在这些似曾相识的城市里，只是抬头望望这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你不会产生出太大的惊诧。只有看到马路牙子上一团一团围坐着的那些爷辈奶辈们的兴致聊天，却听不懂他们的言语时，你才会感觉到，这是一个很陌生很陌生的城市，令你不由自主的会想起家乡的人家乡的模样家乡的熟悉。
　　 闲暇的周六，站在都城那摩天大厦的顶楼天台上，他张望着远处小河里倒影的霓虹灯，在水波里隐约着一串串烈火，闪烁着，似乎要把已经的过去，再重新的燃烧一遍。
　　 也许每一个月都要在一个不同的城市留宿个三五天吧，所有风格不同的城市景观已经让他的眼睛完全麻痹，最能留下深刻印象的就只有不同城市的相同夜晚：那几条常年常月常日都要堵一大堆车辆的道路上，车屁股上闪烁的尾灯和斑斓城市的灯红酒绿糅合在一起，放射出让人有股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一样的压抑感。
　　 他感到嘴里发苦，咧咧嘴，酸涩地笑笑，转回屋里：还是好好的休息休息，打理些物品，准备休假回家看望最敬爱的爸妈和姐姐，还有那个顽皮的妹妹吧。想到即将的天伦之乐，他开心地躺在了床上，迷糊起了双眼，重温起刚刚过去的梦。
　　
　　 他捧着一张需要用父母的血汗来支付高昂成本的录取通知书，来到大都市里的那所庄严豪华、令人心跳加速、肃然起敬的梦想学府。
　　 不喑世故的他，进入凡间才刚刚第十八个年头，那是一个花朵开放的像太阳一样的年龄。很荣幸，荣幸自己步入了莘莘学子都梦想着进入的高等学府。但他又很胆怯，胆怯自己将在这个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都城里去会失落青春。
　　 如果不是村里奖一点，乡里贴一点，县里补一点，父母再从自己的嘴里抠出一点，他再优秀，再拔尖，再是整个县里唯一，也无论如何都上不起这个令万千人所羡慕的大学的。因为，没有经济能力的他，靠一辈子务农的父母，是拿不出这些有些天文数的学费的。
　　 入学后的每月生活费，则是姐姐自作主张的辍学后，下嫁一个富裕家的有点眼疾的人才能够得以保障的，而这正是他最不能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精神折磨。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苦读着，虽未悬梁刺股，却也攻苦食俭，孜孜不倦于学业之中。
　　 就这么样的坚持着，他在这个都城里，一晃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他用了四年的时间完成了学业，用了两年的时间读完了研究生。却因为经济的无奈和艰难，逼迫他不得不放弃攻博，咬着牙跳入了商海。在商海学泳的四年时间里，用一身辛苦在一个IT中心做就了一个比较优秀的BD。
　　 走出学校的大门，就必将踏入社会的大门，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根据招聘登记表的要求，他忐忑不安地前来面试。
　　 当亲自接待这位名校推荐的高材生的老板，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他，十分拘泥的一脸厚敦，普通话只能说到五成的言谈素朴，先是轻轻的摇摇头：颜值太俗着装太陋言语太土。而在与他简短的交谈后，老板又重重地点点头：满面诚信感满身诚实感满眼可靠感。
　　 老板没说录用可否，只是“OK”了一嗓子。
　　 走出这间辐射全国的IT中枢大楼，他略略地松了口气。
　　 这次面试，对他来说，犹如一场强大的心理扩张测试。看到老板摇头，他的心几乎要沉到低谷，看到老板点头，他的心又几乎要蹦出心口。直至老板说了句“明天准时来上班”时，他身上的汗珠才停止了疯狂的涌动。
　　 临出门，老板握握他的手笑了笑：“你有一幅容易让人完全信赖的形象，但却缺少一嘴让人很容易明白的语言。”
　　 一路上，他的嘴在叽咕着，不断地背诵着老板最后给他的一番教诲：“你要牢牢地记住，做BD，需要有包括IT在内的广泛的社会和社交知识面，还要具备良好的口才和表达能力。这些，是做BD的基础。要想做一个优秀的BD，身边就要有优秀的人缘集聚，因为人脉关系是你步入精英BD必备的条件之一。另外，一定要具有良好的心态。不会轻易被困难和挫折打倒的人，才是最容易成功最优秀的BD。”
　　 对这番教诲，他似乎明白又似乎糊涂。
　　 上班的第一天，老板没安排他任何工作，只给他说了一段话：“先到中心的每个地方转转看看，用心的了解一下。每个行业都有一本让你成功的秘籍，这个秘籍就藏在你的工作里。勤勤奋奋的去学习，踏踏实实的去寻找吧。”
　　 为了这段话，他整整瘦下去了四公斤。
　　
　　 二
　　 在没有走入社会这个污浊世界时那个大学阶段里，他最不担心的就是使人困倦的学习，但却有最忧心忡忡的无奈和心酸之感：每近月底，他都要在心底里斗争上三五天，才硬着头皮给家里索要必须能糊住口以保自己能生存下来的生活费。而每次拿到家里寄来的这些微薄生活费，他都会钻进被窝里蒙着头，狠命的哭泣很久很久。
　　 他哭，只为为他而牺牲了个人选择的姐姐。
　　 他发誓，一定要用数倍于他人的勤劳，报答爸妈和姐姐。
　　 跨出校门，进入工作状态的他，领到了实习首月的工资两千六百元，加上他的实习表现很优秀，又得到额外的奖金四百元，摞在一起，整整三千元。
　　 拿到这么多的钱，很激动的他跑到卫生间，让自己在眼泪中结结实实地兴奋了一阵。
　　 他虽然做好了决定，下午跑一趟有些远的邮政，却难以张口向老板请假两小时。按公司的规定，工作时间不得请假，哪怕十分钟都不行，不遵守者，会有丢掉饭碗的危险。
　　 “原因呢？”老板头也不抬地问道。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见女朋友吗？”老板的脸色有点发温。
　　 他摇摇头，表示还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呢？”老板又追问道。
　　 无奈的他，只好将自己的状况简要的给老板汇报了一下。
　　 “打算给家寄多少呢？”老板听完，沉思了一会，问他。
　　 “扣除生活费和日常开支，还能剩余一千六百元。”他有些兴奋。
　　 “在这个都市里你一月消费一千多？”老板有些理解不了，“你打算是天天喝稀粥，日日穿裤头吗？”
　　 “我那么年轻，还不是享受的时候，什么都能承受。其实，我又不抽烟喝酒，些微用点数学脑子一千都用不了的。”他显得很轻松。
　　 “为十么要克扣自己呢，对自己有仇吗？”老板盯着他的眼睛问他。
　　 “因为我之所以有今天，是父母他们先克扣的自己，特别是我的姐姐，为我能上得起学，她干脆毁了自己。”他说到姐姐的时候，有些伤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可真心是电视剧里的麻烦。”老板看看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钱包，数出来十张一百，递给他。
　　 他有点惊慌，因为只有在想解聘你的时候，老板才会亲自给你拿钱。
　　 “不会是愣头青吧？接过去！”老板下了命令。
　　 他无奈地接了过去，低下了头，扭曲着脸，很是难受。
　　 “你这是什么模样？这是用来感谢我QQ表情吗？”老板看着他，诙谐的问。
　　 “我不请假了，可以吗？”他说的声音很小，很艰难。
　　 “为什么？”老板把身子俯在办公桌上，也用很轻的音调问他。
　　 “我不想离开。”
　　 老板听明白了：“这钱不是无偿给你的，是要你马上去办一件紧急事务而给你的加班费。”
　　 “您要我去办事？”他抬起了头。
　　 “对，”老板说着从桌子上拿过一个封好的文件袋，“你把这个文件送到城东研究所，交给刘所长。送完文件你就算下班，不用来中心点卯了。”
　　 “可是，去一趟城东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几块钱坐个快速公交就可以了。我有交通卡，不用掏现钱的。”说着，他把一千元钱放到老板的办公桌上。
　　 “拿起来！”老板板起了脸，“公是公，私是私，怎能混为一谈？记住，这也是出差，打车费包括在里面了。别磨蹭了，抓紧时间去吧。”
　　 他只好拿起钱，牢牢地抓住文件袋，用泪眼望望老板，没再说一句话，转过身快步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板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回到宿舍，他打开了家中的来信，看字迹就知道，这是已经上小学六年级的妹妹写的。
　　 “哥哥，看到您的来信，知道您现在有了一份很棒很了不起的工作，我特别的高兴，为我有这么一个好哥哥而骄傲。
　　 哥哥，您给家里寄的钱收到了，好多呀。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爸爸和妈吗，都哭了，姐姐也在旁边陪着爸爸妈妈一起哭。我是不想哭的，因为需要我来宽慰爸爸妈妈和姐姐，可我还是哭了。都是因为哥哥您，为什么要说我想吃什么就搭车去城里吃什么，又为什么非要我去买一身新衣服呢？”
　　 看到这里，他的眼泪流落了下来，打湿了信纸。
　　 “哥哥，有您寄来的这三千块钱，爸爸妈妈再不用每天整晚地到山坡上去为别人家守果园，挣那二十来块钱了。多累呀，白天还要下地。
　　 可是哥哥，寄回来这么多钱，您自己就不吃不喝了吗？姐姐很担心您，说让再给您寄回去一半，留下一半就足够我们用好几个月了。
　　 哥哥，爸爸妈妈和姐姐都不要您为了挣钱太劳累，钱算什么，只要哥哥过得开心比什么都好。”
　　 他的肩膀抖动着，放声的抽泣起来。
　　 “对了哥哥，我是不是该有个嫂子了？这可是爸爸妈妈和姐姐要我问的。
　　 哥哥，姐姐不让我写得太长，怕影响了您的工作和休息。看姐姐的脸那么黄，就是没好好休息的原因。
　　 就写到这吧。
　　 哥哥，您以后一定要常常给家写信啊。可惜，咱家没个电话，要是能和哥哥说上一句话也好啊。
　　 最后我再加一句：我要是能到大城市里去看一眼，该多好啊？
　　 想您了，哥哥。
　　 妹妹岚岚写于晚上。”
　　 放下家信，他那泪水堵塞的心绪，久久的不能平静下来。
　　
　　 三
　　 初入业途，他被安排在外联部，带他的师父，是老板为他钦点的一个久经沙场的博士。为能跟着这样一位望重的师父，他很高兴。
　　 没钱请客，他只能用一盒巧克力拜了师。
　　 师父很认真地教导他，叫他端茶倒水抹桌子，说是做好工作需先勤恳。隔三差五地就把他外派了出去，说是让他多见世面开拓眼界。
　　 他很感激师父，尽管他连初级程序员旳实践都没有，常是满载而去空手而归。
　　 每次怏怏回来，他都觉得很惭愧，无以面对师父和众多业绩丰厚的师兄弟。
　　 又一次跑外归来，依然两手空空，坐在工位桌前，他十分的难过。
　　 “无需面带愁容，工资补贴不是照样拿吗？带薪加补贴的旅游，多好啊？老板又不会跟着你监督你，已经丰硕累累的战果他还没工夫一样样的享用呢。跑个外联拉个客户的，他都瞧不上眼，你放心的快乐吧。”师父面带笑容地对他说道。
　　 他的脸涨得通红，很惊讶地望着这个老板最器重的师父，心里咯咯蹬蹬地翻腾着，不知道该如何去解读这番话的含义。
　　 回到宿舍后，他躺在床上折腾了一夜，一壶茶几乎被他连底都喝进了肚子，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先把老板放在一边，在这份工作里，要对得起这份薪水，更要对得起自己。
　　 一张工作安排表贴在了床头上。
　　 按着这张工作安排表，他开始了苦研原始商用软件的革新和学习行业推广的基本要素和技巧。再于每次的外出说服潜在用户时，都会用僵硬的普通话毫无掩饰地宣传着中心新商务管理等系列软件。
　　 除过介绍软件的功能和特点外，没说一句一个BD必须懂得也必须会说的话，因为他不知道渲染的语言怎么去组织，也不知道怎么去察言观色的用语言去打动客户的心。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这样去说，更不会这样去做。
　　 令他迷惑的是，第一个单子，他竟然接了下来。
　　 而后的他，把师父的影子从心里摘了下来，换上了原本的自己。
　　 在完全熟悉了中心的业务环境并取得相当的效果后，他被委以开发新型商用管理软件ERP/企业资源计划、CRM/客户关系管理和SCM/供应链管理的推广重任。
　　 这是一个很刺激大脑的工作，这也是一项志坚行苦的工作。用行话来说，虽然并不要求你方方面面的精通，但却要求你必须方方面面的都知道一点。这，就是推广的要素。
　　 因为没理解透，他反其道而行之。
　　 对自家的软件，专挑不足的地方向客户展示，连带着还提醒客户在使用的过程中，要多找出一些有关这类软件的问题所在。
　　 与他谈过之后，客户们都很不理解他。但，都不约而同地和他达成了一致。
　　 “听说，你借助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天南海北的推广成功和失败经验，结合行业市场的发展前景，探索出了一个新型模式，好像是‘商务拓展（BD）+公共关系（PR）+推销技能’模式，对吧。能让我看看吗？如果不保密的话。”老板把他叫到办公室，用商议的口吻对他说。
　　 “完全可以，没什么保密的。”他急忙将厚厚的一本草写手稿递给了老板。
　　 老板接过来，先仔细地看了一下要点：“作为BD，要能够善于处理BD和PR的关系。在尚未完全根除的特殊人际关系网的社会里，PR的作用非常重要。中心里的BD，必须是个全才，不但能够与合作活动浅谈顺利，还需要对自己的产品有清晰的理解。”
　　 老板用眼睛瞄了一下正襟危坐的他，继续看起来：“要做好BD，就要有较强的自我规划与约束能力。BD需要能够守口如瓶，守身如玉。BD必须经过磨炼和具有良好的技能，这是做好基本工作的必要条件。BD要能够洽谈资源，也能够使用资源。”
　　 看完要点，老板来了兴趣。他把身子在靠背椅上放的舒服了一些，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把精力全神贯注了进去。
　　 在老板组织的专家考核甄选中，依照业绩、工作能量和职称挂钩的标准，他都以总量第一的排列而坐到了软件工程师的位置上，完全终止了全国各地的颠簸流离，成为都城小有名气的BD行家。
　　
　　 四
　　 第二天早晨，不再满嘴苦涩的他，吃了一个昨夜无聊里煮的鸡蛋，喝了一杯已经凉了的开水泡的奶粉，看看时间，超市该开门了。
　　 换上一身休闲，他出了门。
　　 在超市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他为爸妈精心地挑选了许多都城特产
　　 出超市，转弯到电脑专卖店为已经高中的妹妹买了一台高配置的笔记本。
　　 最后，他用了两个多小时，千挑万选的为姐姐买了一双柔软的耐克和一身素颜雅致的套装，心满意足地返回中心配置的单身公寓里。
　　 他琢磨着，探亲回来后，一定要给已经成为女朋友的朋友带些土特产来。
　　 这时，手机响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妹妹用他给她买的手机打过来的。
　　 “岚岚。”
　　 “哥……”
　　 “别哭，别哭，岚岚，怎么了？”他的心随着妹妹的哭声阵阵发紧。
　　 “姐姐……姐姐……”
　　 “姐姐怎么了？姐姐怎么了？快说呀？”他的心揪在了一起。
　　 “姐姐好好的就怎么是胰腺癌……”
　　 “什什什么？胰腺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姐突然昏迷，等送医院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呜呜……”
　　 手机从他那已毫无知觉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妹妹凄厉的哭声持续地从手机里传出来，撕裂着冰冷的空气……
　　 “姐姐……姐姐……”他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地叫着姐姐，礼品散落一地。他欠姐姐的太多，他还没来得及报答，他感觉天旋地转，他爬在地上搜寻着给姐姐的礼物，可眼前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