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阳春
做阳春就是手工从事农业生产的体力劳动,似乎不用学习,人人都会的低智商劳动;加之做阳春能实现的劳动价值低,不适应生存,越来越不被人看重,变成了低能劳动的表现。
中国改革开放前农村基本上是农耕社会,考古发掘的水稻遗迹证明,中国农耕文明有上万年历史,中国人会做阳春上万年了,做阳春创造吃、穿、住、用的生活必须品,是中华文明延续的标志。做阳春,是站得正、立得稳的正当职业。
且看古人如何看待做阳春:在尧、舜时期,就有一首传唱著名的《击壤歌》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基本意思是,我遵循自然规律劳作和休息,自食其力,皇位对我也没有吸引力。古人于做阳春是多么自豪。
做阳春其实是一种多维度思维,集体力与脑力于一体的智慧型综合劳动,能做得来阳春的人就是能人,除了梨田打耙、做秧留种外,要懂农业天文地理,会种植养殖,懂农村文艺,会几样救急草药,才算是一个标准的阳春人。做阳春分农闲与农忙,功夫在农闲。
冬天是农闲时节,最注意的就是养好牛,冬季养牛要注意天象,俗话说:“雷打冬,十间牛栏九间空。”就是指立冬时节打雷,冬季将十分寒冷,要特加紧注意耕牛养护,提前对牛栏防风防冻。每天为牛舍添草,防止牛舍潮湿;给牛补充能量饲料,一般是加煮熟的棉花籽、稻壳、油菜壳,天暖时要放牛吃青草,补充维生素,连续多天冻害,致牛不能出栏活动,就要人工添加青饲料。对于体力不济的老牛,要及时更换。冬季是牛肉最贵的季节,也是小牛最便宜的季节。一头好的小牛能使用近10年,选牛架子很关键。俗话说,看亲先看丈母娘,选牛要选尾巴长。这里的尾巴长是指尾巴骨要超过牛后脚弯;牛的架子指骨架,脚要长且走路协调,头颈耐看,这样的牛容易长架子,气力足;最关键的还要看背上的旋,牛背上的旋不能长在后背的最中间,这样的牛称“天通地漏”,是注定不能长寿的;最后还要看牛的吃草能力,丢一把青草牛就要吃,说明胃口好,没毛病。选好一头牛,要关乎好几年阳春,一定要谨慎。
牛选好后就要加强管护喂养,牛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服你。
10月孟冬,种植荞、麦、马铃薯,需要对茶、桐山进行整理。“茶桐无老少,一年挖一道。”茶、桐树每年翻挖一次,浅表的根挖断后,能促进它长出新根,利于吸收营养,增加产量,同时清除杂木荆棘。黄溪口瑶乡挖茶山很有名,由互助团队构成,至少一人领唱《茶山号子》,有人击鼓助兴,众人边挖边和唱,热闹非凡,挖茶山简直就是一场文艺汇演。其中《茶山号子》唱得最好的舒黑娃,50年代曾走进中南海演唱,独特而激昂高亢的音调,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赞扬,享誉“歌王”称号,曾被邀请至音乐学院任教,可惜他一字不识,无奈返乡,但仍被多年聘任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做阳春中的音乐文化被舒黑娃发挥到了极致,现在的《茶山号子》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果有心人在茶林里种下耐荫的药材,如七叶一枝花,收益一定不菲。
仲冬时节,年味就来了,晒阴米、糖馓、猫耳朵;进入季冬,扫洋尘、杀年猪、腌萝卜、炕腊肉、打年糍、蒸甜酒、炒阴米、发糖馓、做豆腐,与亲人分享,那热闹气氛是城里人的钱永远买不到的,城里人过年只能吃到鸡、鸭、鱼、肉,闻不到年味。腊月里,一定要把吃不完的白菜萝卜卖掉,开春后萝卜白菜就开花了。
正月初一早饭吃过后,龙灯的锣鼓就响了,头人宣布舞龙灯的纪律,白天走亲访友,每天晚饭后就开始舞龙灯了,舞向附近的村庄、集镇,那场面,牛角号(大水牛角做成)、树皮长号(用构树皮做成,约2米长)声闻数里,直达云霄,万众围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直舞得人乏马困,在舞灯的地方请吃过宵夜才回家。那过瘾味,不亲临其境哪能体会?龙灯要舞到正月15才能熄灯。
阳春是以农历来算的。一年之计在于春。二月二,龙抬头,数九寒天到尽头。“九九八十一,人人巴架梨。”做阳春开始了,要把家肥挑到田地里,“男人看田坎,女人看地头”,除尽杂草,砍老坎、削子坎、筑漏眼;女人主要为种瓜打底肥,烧掉地头野草,为家人和亲友煮几餐香喷喷的社饭;春天是山歌嘹亮的季节,耕友们互唱互答,嘹得那山也醉,人也醉,锄地的女人一定会笑骂你这几个是鬼人。
三月到,有一个祭祖的清明节。农忙开始了,天一下雨就要先梨山田。借助山水汇集,靠山边的田梨好。梨山田不能忙,从低处开梨,梨坯向低处翻,每梨底子相连,底子要面,有沙眼的地方要用脚在泥底重划几下,以堵沙眼,这就是常说的“田卖给你,漏眼也报你”的地方。高手梨过的田很耐旱,诀窍就在这;梨田的梨根翘、梨挽道容易断,要背一把柴刀,随时更换。梨好后就耙田,耙田要从高开耙,把泥和稀,土粒细化,整丘泥面要平,这是为田蓄水再加一道底子。然后是促田坎脚,把子坎边的泥巴挤到田坎边;在田坎脚上再糊上泥巴叫揩田坎,揩田坎工具叫搭耙,揩的田坎离水面约一尺高,为蓄水作准备;揩田坎关键是洗田坎,就是把搭在子坎上的泥巴用搭耙荡平,形成整齐的田坎。一般人搭田坎只能搭成“黄龙缠腰”,就是搭耙的齿纹斜向排列,高手能搭成“三龙摆尾”,搭耙有四根齿,水面上的三根齿纹如龙游动一样连绵起伏,简直如一幅画。这丘田算是头道做好了。垄里的水田三月也必做好,并在秧田下足底肥,为“秧好半年禾”打下基础。二、三月的水田里也是少年儿童的天下,他们装籇捉泥鳅、黄鳝,收获不断。春季的天象“月亮长毛,满坪装籇”,月色朦胧,一定要下大雨。
会打算的人都会在春季买来小猪,孵出小鸡,种下几颗桃、李、梨子、杨梅,房前屋后种上几株桂花、玫瑰、紫薇,再在地里间种几十株桢楠、红椆、金丝榔。几年后就会见到花团锦簇,瓜果飘香,林木葱郁。
清明前后,稻秧要落田,女人地里要种的瓜菜秧都要下地。立夏一过,就要准备收油菜、割麦子、挖马玲薯。这是忙碌的季节,晚上甚至要抢梨“天水田”,理手的阳春人会在这之前购十只八只早鸭苗,梨油菜、麦田时,小鸭在梨边抢食蚯蚓,给梨田带来另一番乐趣。小满是栽田的季节,这个时候牛最忙最累,先人将农历四月初八这天定为牛的生日。无论多么紧要,这天一定让牛休息,自由蹓跶,吃饱吃好,早上用些菜叶包二至四个糍粑喂牛,对牛说一些充满感激的话。据说牛是最能通农神的,这一天与牛交流,牛听得懂的,它能很好地配合,助你做出丰收的阳春。
田插完了,选几丘深水耐旱田,放上鱼苗;地里的蔬菜、瓜果、辣椒苗也要栽完,并适当追肥、除草;这时把油菜榨出油来,用糯米粉混点大麦粉,裹上鲜嫩的香椿叶或四季豆叶,用新菜油炸出来,那叫拖面,香味能飘一里路!新收的大麦做成麦面、小麦、荞面做成糍粑,那味道就是阳春的鲜香。农忙时,食量大,“荞粑麦粑,见火就呷。”
5月的天象关乎下一年的筹划,谚语曰:“五月初一下,来年挂梨耙。”五月初一下雨,明年春将是大旱,要早作准备,到冬季就要搞好山塘蓄水。进入5月,就是龙舟季节了。这时的美食是粽子,用豆壳烧灰制成碱水煮的粽子才香。划龙舟是热闹的游戏,如果你年轻,你可以在漫天锣鼓声中尽情呐喊,宣泄你的激情,展示你的力量;5月半,龙船上岸。这时节是“五荒六月”,需要除草、杀虫、施追肥,播下晚稻秧,还要在荒地种上红薯,添加鸭苗,喂好牛,准备迎接早稻收割。
6月进入小暑、大暑,这是如火般暴燥的季节,连风也被称“火南风”,下雨称“骤雨”,这时要加强田间管理,特别注意防旱;可捉出你的禾花鱼了。小鱼小虾蝌蚪长得欢,鸭子也是觅食长膘的时候。大暑时节就是收割早稻的“双抢”季节,抢收早稻,抢插晚稻,要在立秋前插完晚稻才能避过寒露风,取得晚稻丰收。双抢时劳动强度最大却又骄阳似火,这时的劳动苦,却是与伙伴们比赛体力和劳动技能的好机会,心脏得到很好的锻炼;大量的排汗,排尽体内的毒素,于身体是非常有益的。如果在如此艰苦中你还能亮出嗓子,嘹几句山歌,一定令人佩服。麻阳农村的长寿老人多,应该是这个原因。
双抢的劳累却又有丰收的喜悦。明月下,与伙伴交流劳动心得,浅尝几杯自制的米酒和血鸭、稻花鱼,品尝自种的西瓜、香瓜,自栽的果子,那是入心的鲜香。再饮几碗荆芥茶,馨香四溢,胜过那一包茶叶贵过一担谷的红茶绿茶。
七月入秋,天气凉爽,是病、虫、害最多的时候,干旱季节也来了。这时的美食就是新米做成的米糕,有浓郁的米香。七月是种葱时节,白菜、萝卜也可下种了。七月七,乞巧节,女人的节日,也是中国情人节;七月半,是鬼节,要祭奠逝去的亲人。
双抢过后,农活主要是手脚功夫,女人和少年也做得来,如果你年轻,可以外出学一门手艺,木匠、篾匠、石匠,学会了,人称“师傅”,受人尊敬,那是常用的功夫,农闲时帮人做工就有一笔收入。前国家领导人李先念、李瑞环都是木匠出身。
8月是种蒜季节,大蒜初长不耐阳光,蒜地要盖上草,保持湿润。8月半,中秋节,团圆节,是与父母儿女团聚的日子;中秋桂花飘香,把你院子的桂花捡起来,阴干,泡上几坛米酒,沏上一壶桂花茶,你的心思一定能飘到月亮上去;你还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8月美食就是用蒿菜做成的粉糍粑,8月半宰鸭子是传统,一定要把这个故事传给你的儿女。这时的鸭子膘肥体壮,如果你不打算养老鸭,就要出售你的鸭子。鸭子主要吃谷,人们常说“千有万有,莫养扁口”,指鸭子要消耗粮食,秋后鸭子找不到野食了。8月的关键谚语:“8月15云盖月,正月初一下大雪,”预示将有一个严冬,要提前作好防冻准备。
九月是收割晚稻、种油菜的季节,这时秋凉了,又是山歌嘹亮的季节。要抢晒晚稻,寒露摘茶球(油茶果)、霜降摘桐球(油桐果),挖红薯。九月也是晒干菜、腌酸菜,储备冬、春菜的时节。九月九是重阳节,也是老人节,孝敬老人是做人的本份,也是为你的儿女做出榜样,可不要等到节日了才想起“孝敬”,到时你也会老的。
农村是广阔的天地,这话一点也不假。只要你用心,就能学到无尽的知识,“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都是继承学来的,如果你不谦虚好学,你在山、水边住一生,也不可能识鱼性、知鸟音。农村有很多中草药知识是非常珍贵的,那是前辈几代人探索的经验,只要你虚心请教,一定有不凡的收获。做阳春有大量的闲暇时间,学一门手艺,静下心来,读几本名著,学几本经史,熟记你的《族谱》,学会一二门乐器,就会成为阳春高人。
诚实地做好阳春,享受一生的悠闲岁月和长寿年华。当你老了,就凭你年轻时种下的那几十株名贵树木,足以让你安享晚年。把阳春技能传下去,不求代代大富大贵,绝对做到平安幸福。
做阳春养育我们民族上万年,现在机械化程度高了,我们不能因循守旧,但是绝不能放弃农耕文化,那是能够德艺双韾的立身之本。
试听我唱的《阳春歌》:
荷锄迎朝阳
耕种新希望
满眼山水画
牵牛披晚霞
米酒和鱼虾
唠唠家常话
总是笑哈哈
这日子
谁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