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炳与经典
如诉如泣的旋律再次划过来,挥之不去。瞎子表述的是自己心灵点滴情绪,应时而宣泄,随心性而弄,不是情非得已,而是情不自已。
经典的东西,大都是辗转于苦难苦旅而千锤百炼的产物,成为经久不衰的典范。经典的作品蕴涵叙说着某个时代、某一人或事体;是素描,更是灵魂摆渡、精魄成晶,是亘古来世情的某一段小结,足以撼心警世,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是审美的,也是最质朴本真的。它们因世而生,却往往不善于迎合权势,寡居世间,或颠沛流离于市井陋陌,或藏经于庙堂库阁。经史子集、神话传说、爱情故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或书面或口传,与正野无关。
瞎子阿炳不善经营,荒诞不经,在大烟幻境里孜孜寻求精神慰籍;漫散生计,偏又陋习多多,以致于常常夜无粒粮。个人的生活习性会决定其生存状态吧?本来是小康之家,这样的生性,日子久了,很自然就会捉襟见肘,生计艰辛。自然而然间,他把所感所受所闻所思,辛酸屈辱,太湖风霜,都散之于那把胡琴,随手随心,用手指揉弄出袅袅情愫。对于他来说,是百无聊赖,对于后人来说,就是经典。
大雪纷飞,滴水成冰的清晨,阿炳忽想弹弹三弦。家中仅剩一把破三弦了,其余的乐器早就换成粥饭或烟膏了。取下一摸,咦!?弦鼓蒙着的蛇皮,被老鼠啃了一个大洞。“阿要触霉头了!”阿炳又犯瞎心思了,他想:这样寒冬腊月,怎么还会有老鼠出现?一定是老天爷跟他过不去,不准他弹曲,不让他活下去啦!这会儿,烟瘾又发作,呵欠连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家中断粮已久,颗粒全无,借贷无门,饿得实在受不住。趁老伴儿董催弟出去讨点冷粥冷饭的当口,一个想不开,抽出破旧道袍上的腰带,梁上一挂,去见阎罗王嘞!
“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作品奖”似乎与他无关。但没关系,在我们心中,是永远的《二泉映月》,百听不厌,永远的阿炳,永远的经典!
杨荫浏、曹安和去录制《二泉映月》时,没给他留下一个子儿,他们挽救了一个经典音乐作品,却挽救不了瞎炳的命。或许,杨、曹二人只带了路费和伙食费,也很穷。真正搞艺术的大都很穷吧?倒是半月后,陆文夫先生慕名专程探望他时,痛惜之余,只好给他祭供!祭供了几只小笼馒头,给董催弟留下八万块(合今八元),那是陆先生半月的津贴。
我们现在听到有关于他的作品,都是经过加工剔挑出来的。原音和现代演绎,我都有听过。原声录音有点刺刺喇喇,甚至刺耳,不敢恭维,不如现代演绎的好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贬低他的作品的艺术价值。历史的脚步是向前的,民族乐器在改进,演奏技巧在提高。不能用现代的艺术水平去苛求前人。器质选材、制作工艺和演绎技巧正在时时更新,传统经典的传承和时代的糅合,才能让华夏经典流传更久远,华夏文明才会发扬光大。
好多朋友说瞎炳的曲子伤感有余,我感觉到更多的却是不屈不挠、是世情的融汇、是落寞的和极端自尊的。不管他是以什么方式离开人世,我们只能无助地悲情地说:他所经历的拥有的,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或寻死、或觅活,谁能主宰?
这些经典的作品,就像一个个巨人,连续跨越着数十个世纪的纵坐标,为人类最暗淡的思想引路指航。可是,他们的生前呢?他们丝毫也享受不到自己超前的艺术成果,他们大多在迷茫着,孤傲中,甚至于,在灰心丧气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瑕不掩瑜,无论阿炳生前如何不检点,但是,他的艺术成就是值得肯定的。纵观许多艺术家、文学巨匠的一生和作品,所谓艺术价值、生命价值一说,对他们短暂的一生似乎是一种贴切的讽喻。
在这炎夏之夜,在这安怡的夏、静好之夜,燥热喧嚣的尘世,似乎是我曾经穿越过的世界。我一遍又一遍地聆品经典,一屋子的倔强艰辛之美,氤氲着酸楚和豁达。一笔一字一符,修改着这篇昔日的随笔,情不自已地问瞎炳:您还好吗?情不自已地又问自己:你还好吗?
作品,是经典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