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距成年仅有月余，而荷花尚未开放。对于十八岁的迫紧，内心颇有些惶惑不安，却也感如释重负，其中心绪复杂难明，故有所作。
　　
　　 一
　　
　　 那就止步于此吧，我们必须和黑夜妥协
　　 于是你沿着池壁曲折地返程：野草接着水亭
　　 明月高于镜子，在无限放缓的途中，你的脚后生出了蛙声一片
　　
　　 噢，五月的八音盒如此轻松！你神色泰然地走过水中乱枝
　　 突然，巨大的萧索，从平面里朝你伸来
　　 并让去年夏日枯萎的指节在你的身体里尽情弯斜，这痛感
　　 平铺直叙得好像握手。你听见时间之外，荷花附在耳畔的献词：
　　 “革命总是静悄悄的”
　　
　　
　　 二
　　
　　 十六岁，你给自己写了一支手枪，以及黄昏时刻的十四行。
　　 不如我们骨立于这词语的弗拉门戈与假面派对之中吧
　　 你想象的饮枪姿势，活脱一个饮枪的迦尔忻：
　　 “我在春天里为可怜的蓝鸟打开了笼门”
　　
　　 来吧，你摘除狂乱的火红妖女
　　 摘除暮色里的花朵，摘除昏灯以及其他的众多，一次枪击
　　 就是苦闷的意象自你胴体的一次摘离。你深知天亮之前
　　 必须赤裸地起身，梳洗，向陌生的缪斯祷告
　　 并且把你的全部和那些滑稽戏坦诚，那就打开笼门吧
　　 ——毕竟写碑者不会再死，这是荷花预言中的事
　　
　　
　　 三
　　
　　 你的肌肤一直在寻找某种质地的缎子：轻于少女的云鬓
　　 致密如石墙边欲张的三角形嘴唇
　　 为此你不惜摈弃松木梯子的快乐，在猫背上
　　 一连采摘了十个破折号。你眼见它曲身
　　 在抚摸时呈现危险的弹性，但不是语言，眼见你的指尖及它
　　 火花迸闪，好似你颅内被压迫的敏感弓弦
　　
　　 你是译者，是家具匠人
　　 在无根之木上刨出对接灵魂的榫槽
　　 你偏爱于佯装倒退的姿态，背身在旋转楼梯里飞行
　　 你想要从人间的屋檐上醒来，想要纵身
　　 想在十八岁站得更高。如果失语的季节降临
　　 你发现：你仅能倚赖荷叶裹身
　　
　　
　　 四
　　
　　 抱紧她是徒劳的，你需要一整条河床来盛装情欲
　　 并让火车在你们身体里飞梭。你为她醉酒，写作
　　 正如月亮为她夜夜高悬
　　 你们要赶在天亮之前，完成林间的接吻
　　 要先于六月，要在她的耳边低语：荷花如此飘忽不定
　　 我只看得见你的眼睛
　　
　　
　　 五
　　
　　 只有在书桌上躺平，让脚趾和眉弓举得一样高的时刻
　　 你才重新变回暴君：为方块的舰队布阵，发号施令
　　 你总是等待深夜的来信，它来
　　 有时是上一夜，有时在这一夜，所以
　　 你拧动月亮的发条，为时间的漩涡校准
　　 并在这漩涡的中心深处，你暗暗掷进了一个戈多
　　
　　 噢，年轻的暴君！你颠倒昼夜，而且时常感到口渴
　　 因此你在池塘的寒褥上睡眠，等待荷花以及梦的生长把你
　　 抬得更高，你翻身，骨关节里冒出折柳的窸窣声响
　　 或者睡衣口袋中倒流出星星。在梦里，你从不写诗
　　 你问风声——出自谁人之口，又会落在怎样的耳朵上
　　
　　 你惊醒于凌晨五点钟，并且周身空荡如街道
　　 你想起，荷花尚未开放的事，而你仍旧不知风声
　　 ——不知出自谁人之口，不知会落在怎样的耳朵上
　　 但风声如此单薄，薄到仿佛幻听，你听见
　　 弗拉季米尔的自白显现在天亮前的雾里：
　　 “过一会儿，一切都将消逝
　　 我们又将孤孤单单，在一片空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