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中的院门
回忆是月光飘洒下来洁白的羽毛,当它触摸到了矿山的神经未稍,一些往事就在寂静时分来敲门。
说不出爱,也无法没厘头地说不爱,只有疼痛。
从六月开始,釆场上的每一个矿工,都是一株仙人掌。他们的内心,起码得有一场暴动。
在崇山峻岭之间,风,低低地徘徊。
风也会跑上釆场来的。只是在淸晨,在矿工没有踏响脚步声,也仅仅是“溜达”一会儿,就草率地离开了。抑或是黄昏,太阳歇脚之后,风,一大步就跨上采场,好像要清点什么。
莫不是要把石头晒出汗来。一定会有矿工在全身即将“燃烧”,小心地嘀咕一声,他也怕赤裸的石头忍耐不住,坚持不下来,而暴跳如雷。
釆场上,只有采是鲜艳的。热火朝天地采,不顾一切地采,舍身忘我地采,好像全身沸腾的热血只为养活一个“采”字。
这是一群不死的魂灵。仙人掌一样,默默地向上生长。
也许,他们会骂几声娘,会讲几句晕段子,会唱几腔黑色的摇滚。但是他们,最懂得矿石的脾气,侧耳聆听,一块块矿石在感激着他们。再活一次的勇气,也只有他们才能给与。
焦灼期盼的大雨,在采场,顷盆。坐在休息室的矿工不约而同地飞奔出来。既使淋湿了一身,也欢天喜地的。
风也“趁热打铁”呼呼地刮了上来。有矿工按耐不住,脱了上衣,露出健硕的胸肌,“好雨知时节”的洗去他一身的疲惫,厌倦。
这是九四年,剥离大会战的前奏。釆场上的矿工,像仙人掌一样,一头扎了进去,迟迟地不肯下山。
一个夕阳无限好的黄昏,一位老矿工还是下山了。在采场笔直的一段山路旁,有一张陈旧的长木椅,他走了过去,坐下来,斜靠在椅背上。
风,徐徐地吹,徐徐地,他望向了采场。
当凝望绚烂成一挂风景,就不得不慨叹:采场上,有哪一个角落他不熟悉?发生的事,哪一件不能闪烁他回忆的光芒,既使那一堆刚刚垒起的矿头,恐怕也有他掌心里的温暖。
他精神还那么矍烁,脊背还那么硬朗,目光还那么坚定。
在风中,沁着一股幽幽的草香,清新,芬芳。微微地让他陶醉。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半晌,才吐出几个烟圈。在风中,慢慢地扩散,又飘远。
这就像怀有恩仇,在一笑而过之后,就风轻云淡了。
釆场上,每一个矿工都是一株仙人掌。
那个下午,工区主任找到他,说可以内退了,明天去办手续。他一听,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不是一种临阵脱逃?
他解开了风纪扣,让风直接跑进他的腋窝,风在他的腋窝变灰时,他的烟只有几个火星子明明灭灭,扔在地上,他也站了起来,把烟蒂踩灭。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风也在山谷中幽幽的叹息。明天,他办了手续,或许,难得上采场一回,吹皱了他前额的风,从此就少了一个敌国。
山脚下,袅袅的炊烟升起。他有一扇院门,在科技路旁,那几排低矮的小平房,有他的一扇院门。
采场上,每一个矿工都是一株仙人掌。在他的院子里,他也种了一株,在岁岁年年各不同的日子,浇水,施肥,长得一个人高,而且,还开过几次花,虽不姹紫媽红,也不冷艳妖娆,但很素净,玲玲珑珑的。
他喜欢搬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院门敞开着,这样,他可以看到外面的动静,听到不同的声音。
我上班得路过他的院门,他只要一见我,便很热情地与我打招呼,还邀我在空闲时到他院子里喝茶。
他是独居的。他朝夕相处的老伴去了省城的大儿子家,带刚刚满月的孙子。他还有一个女儿,很争气地考进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正准备着考研。他可以陪老伴一起去的。但一想到采场,他那一个没出师的徒弟,全身就不歹劲。他得留下来,万一徒弟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他还能够顶力相助。
釆场上,风还是不愿意沿着山路吹上去。香汗淋漓的女矿工,身材玲珑凸浮,若隐若现的胸脯,给炙热的太阳烤直了视线的单身狗,滚烫的眼神火燎火急的望过去,望得出神,女矿工也不掩遮那一份羞涩了。
既使碰撞出火花,又到底是谁惹得祸?釆场上,只有荷尔蒙是过剩的。
从采场的第一次大爆破到如今的剥离大会战,他一直守着这个院子,就像一直在北采场,两点一线的生活,既使枯燥,也生活的有滋有味。
从北采场传到矿机关的捷报,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和颜悦色地走出院门,津津乐道地跟退休工人讲,自然,也屡屡地跟我讲,在细微处,还联系着他在采场的往事。
釆场上,每一个矿工都是一株仙人掌。
有一天,工区主任走进了他的院门,叫他穿上工作服,赶紧跟他上采场,说有一个故障,查了几个小时都不知出自哪里,而他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
他给返骋了。
每次路过他的院门,总是关着,院子里那一株仙人掌,孤独地站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等风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