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高中毕业，回到家中，啪的一声，把一张红纸拍在了桌子上。
　　 父亲正要上茅厕，提着裤子，正在屋里四处找纸，猛地见了桌子上的纸，心中一喜，连声道，给我给我，我正要纸揩屁股。边说边伸手去拿。
　　 风光笑道，这是我几年的心血，你郎也敢拿去擦屁股？
　　 父亲惊问，么家？
　　 风光笑答，毕业证。
　　 母亲刚好上前，听了风光的话，骂道，个老家伙，连个伢的证都安不得，你那屁股有这阔气？
　　 父亲刚想回敬几句，腹内一阵气胀，一长串的屁连番响起，父亲红着脸，扎紧裤腰带，一溜小跑地去了茅厕。屁还一路伴随。
　　 门口有闲人听见了，也只纷纷侧脸，脸胀的通红，也不敢笑出声来。
　　 在乡村，笑别个的屁也算犯了大忌。不是有句话吗？叫“笑别个的屁，无志气。”
　　 至于说过后，别个又是番么景象，也就无人去追究了。
　　 母亲瞟了眼桌上，满脸堆笑道，奖状？
　　 风光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没好气道，唉，你郎的儿子我要回家哒。”
　　 母亲一听，惊叫道，你又惹祸哒？叫你个伢少惹事，少惹事，你就是不叫，这好啦，别个……
　　 风光笑道，毕业哒。又一指桌上，有这证，就代表毕业烧。
　　 母亲忍不住骂道，个狗日的，不早说，赫哒老子一跳呃。说着，拿起桌上的纸，道，么像沙湖礼堂里的布景？又是须子，又是红樱枪头？还有毛主席像？
　　 风光道，别个现在兴这。
　　 母亲爱抚地伸手在上面抚摸。随着手指的游走，耳中传来“咝啦咝啦”声。
　　 风光见了，心疼道，那是我的证书，你郎不心疼？说着，作势要来抢。
　　 母亲身子一扭，挡了过去。过会儿，又平铺在桌上，道，老子还滴血呢！就这一张纸，揩屁股都硌屁眼，那多东西，就换来个不能吃不能喝只能看的玩意。你看，这里是米，这里是蛋，这里是辣椒，这里……
　　 风光见母亲越说越起劲，风光赶紧走过来，一头扎在母亲的怀里，脑壳一拱一拱的，活像小时要吃奶的样子。
　　 母亲乐得哈哈直笑，抬手轻轻抚摸风光的头发，故意嗔道，来人哒，来人哒。
　　 风光抚摸着母亲的脸，笑道，来来来哒，我又不再别个怀里。
　　 母亲又道，都快接媳妇哒，么还像个伢？
　　 风光道，儿长一千岁，在娘面前都还是个伢。
　　 母亲喜得眼雨流出来了。擦去眼雨，母亲问道，你这一回来，再么风光呢？
　　 风光一听，从母亲怀中站起来，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双肘抵在桌上，双手支撑着下巴，叹气道，唉，还不接受你郎的教育哒！
　　 母亲笑道，我又不识字，扁担倒下来我都只会一咵呃，么来教育你？
　　 风光道，可你郎是贫下中农嘚。现在提倡的就是这。见母亲不说话，风光笑道，姆妈，么把我叫个风光啊？是有故事啊？
　　 母亲笑道，又要老子盘古？
　　 风光嘻嘻笑着看着母亲，笑道，我老就想问你郎哒。你郎不晓得，老师同学老问我，说我为么家叫风光？还说是不你父亲一肚子的书啊？么取这么有诗意的名字啊？我说我爷姆妈都是睁眼瞎，扁担倒下来都不晓得说是个“一”字。我说我也不晓得为么家。你郎说说，为么家叫我风光？
　　 母亲笑道，那年生你时，收音机里正在念一句叫“无限风光”，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说着，两眼直视前方，似在追忆着过去。
　　 风光出生时，也没得么祥云异香异象之类的出现，只是风光就是不出来，似乎还在肚子里还没呆够。说来也奇，当收音机里刚播到“无限风光”，“光”字声音一落，“嘭”的一声响，出来了风光。
　　 接生婆见了，边清理，边道，这个伢有趣，不说风光他不风光，一说风光他就风光，干脆叫他风光。
　　 风光风光了，母亲却闭上眼睛梦里风光去了。
　　 风光听了，叹气道，唉！
　　 母亲道，么啦？你不满意，老子还疼的死去活来呢。也印了老话说的，儿奔生，娘奔死。你说，你以后要是接了媳妇，也像那老话说的，接媳妇卖婆婆，你说叫我和你老子到哪去申冤啰。
　　 风光听完，赶紧走到母亲身边，揉捏着母亲的双肩，嘻笑道，真要那样，老子把她赶回她娘屋里去。
　　 母亲拍着风光的手，笑道，你这好？你不跟你媳妇穿一条裤子？
　　 风光笑道，不，我跟我姆妈穿一条裤子，专整那不讲孝心的媳妇。我会像那古书上说的，么乌鸦反哺哦，么羔羊跪乳哦，么王祥为母卧寒冰哦，么孟宗哭竹冬生笋哦，哎呀，总之一句话，把你郎侍候的像那慈禧老佛爷。
　　 母亲哈哈笑道，我有那大的八字？
　　 风光道，有有有，你郎养了儿子，叫风光嘚。
　　 母亲又一阵开怀大笑。笑完，母亲问道，你以后再么风光呢？
　　 风光坐回板凳，叹气道，唉，都怪没得鹤呀，龙呀出来，还不风光不成哒。说着，又是几声叹息。
　　 母亲也一时沉默了下来。
　　 这时，父亲一身轻松地回来了。听了母子二人的话，父亲道，找他二叔去嘚。
　　 母亲道，又去找他？
　　 父亲道，他能耐大，不找他找哪个？
　　 母亲道，要去你去，我不去！屁打不出来就找他，我都没得脸哒。
　　 父亲笑道，这回还真是我去呢。见母子二人不开口，父亲道，前几日我去了，他问我，说风光几时毕业，我说还有几天。我问他搞么家，他说大队有两个名额，一个搞老师，一个搞医生。搞医生说还要去么共大学习。我说你莫推，等我回去问。他也同意了，等我回话。
　　 母亲喜道，风光，你又可风光了。接着又问，你想搞么家？
　　 风光脱口而出，医生！
　　 父亲道，么不搞老师？
　　 风光道，老师多箍人？哪有医生自在。
　　 母亲说，那你去跟他叔说，伢要搞医生。
　　 父亲说，好。说完，转身就走。
　　 母亲叫道，回来。
　　 父亲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母亲。
　　 母亲问道，就这空手打巴掌去？
　　 父亲看了眼双手，道，啊？
　　 母亲道，也不拿点东西？
　　 父亲道，他是我亲兄弟呃。
　　 母亲瞪了眼，恨声道，人不可贱用。扭头看着风光，道，你也去！
　　 风光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
　　 母亲温言道，心诚嘚。说完，母亲走了几步，打开碗柜门，端出一个笸箩，转身放到桌上，又找出个布袋，装上，又放回已空了的笸箩，关上，提着，走到风光面前，道，给！
　　 风光接过，走了两步，转头冲着母亲道，蛮丑。
　　 母亲笑道，要想风光，莫怕丑！
　　 风光想了想，转头朝屋外走去。
　　 父亲也相跟着去了。
　　 母亲看着，口中喃喃，真的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