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专栏作家】笑着面对每一天
风光打了个哈欠,走进了病房,看了眼妻子无限及脚头的三个小伢,走近了病床。
无限昨天就来了医院。
照乡村人的习惯,生小伢一般不会来医院,顶多接个接生婆就行了。倘有那见识广博,又略微懂点此道的,干脆就是自家婆婆对付,连接生婆都省却了。还有甚者,就是自家男将对付。这男将对付又有一说。别个接生婆剪脐带时,还要把那剪刀在那开水锅里煮上一煮,男将接生时图省事,却不用剪刀,只把那碗柜里的干净碗拿上一只,“咔嚓”一声摔碎,捡起一只破屑,划断脐带,照样管事。也不是乡人舍不得那几个红鸡蛋,实则乡人把这生伢看得跟那屙屎撒尿一样的简单,随便。也值不得大惊小怪。所以,乡人把生小伢不叫生小伢,叫生蛋。
无限先也没打算来医院,也准备在家生产,连接生婆都请好了。鸡蛋都送了一二十个呃。
这一说,又要说到无限。
无限快到预产期时,校长说你就在家里待产吧?无限听了,感激地一笑,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师们都累。无限也没听校长的话,每天还是挺着个大肚子,坚持到校上课。说来有趣,无限的肚子大的象笆篓,实在驮不动了,无限想了个妙招,叫婆婆做了条布带子,兜着肚子,挂在脖颈上,这才略微减轻些重量。
无限走进校园,同学们都像看西洋景样围着无限看。无限也毫不在意,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走进办公室。
校长见了,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何苦?
无限坐下后,淡然一笑,回道,校长,你郎忘啦?我来当老师的第一天,你郎跟我说,教书是个良心活。说完,低头去改作业去了。
从此,无限的这一装扮,一时倒成了学校一道亮丽的风景!
昨天下午,无限正在班上上新课,讲得正神采飞扬时,肚子突然开始了疼痛,还象有么东西在踢腾,无限心道,坏了,小家伙要出来了。无限也没慌乱,吸了口凉气,扶着讲台,有气无力地又开始讲解。一句话语未讲完,感觉小便处有东西流出,跟着,又顺着双腿往下流,感觉热乎乎的。无限低头一看,讲台上都湿了一大片。好在讲桌是封闭的,倒也不叫学生发现。肚子也更疼了。额头上也滚下了汗珠。
同学们见了,静静地看着。
无限实在撑不住了,攒足劲,对前排个女生叫道,快去叫校长。人也扒在了讲台上。
女生哎了一声,打起飞机往办公室跑,跑到办公室门口,女生气力巴吼道,校……长,杜……老……
校长此时正是空堂,正在办公室与其他几个空堂老师闲聊。校长一听,又见女生那样,校长猛地弹起,稳定了下心情,看着个老师道,快去找风光。
那个老师道,风光出诊了。我看到了的。
校长道,快去追。
那个老师连忙站起,来不及收拾,哎了一声,跑出了办公室。
校长又对个老师道,快去叫女王老师来。
老师哎了一声,走了。
校长这才去了教室。
无限这时倒好了些,地上的水也停止了,只能看到一大块湿地。无限瞥了眼校长,歉疚地露出了苦笑。
校长笑笑,关切地问道,还能坚持?
无限趴在讲台上,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女王老师跑来,看到脚上的湿印子,小声对校长道,可能要生了。说着,搀扶着无限,就往外走。
校长急忙走过去,扶着另一只胳膊。
另一个老师留了下来,继续上课。
走出教室,无限又哎哟了一声,女王老师皱眉道,校长,杜老师走不动了。说着,又扶着无限坐在了走廊的地上。
那个留下来的老师赶紧递了条板凳,这才免去了无限的艰难。
正在校长为难时,公路上跑来辆空手拖,校长挥手叫住了。校长一说,司机同意了,又从不远的草垛上拉上几捆稻草,丢在了车上,校长又帮忙一一铺开,这才开车进来了。
临上车前,无限又是愧疚道,校长,我,没……
校长赶紧安慰道,你是好样的,老师们都该向你学习。
躺在车上,无限再也支撑不住了,含着笑,睡过去了。
校长看了眼教导主任,道,家里……?
教导主任道,我来!
校长笑了笑,又问会计,学校……?
会计为难道,就中午领回的几百块,准备……
学校老师赚的都是工分,每月也只二十五元的补助。就这,都已拖了半年。
校长喜道,快拿来,救人要紧,你再跟老师们……
边上的老师们纷纷开口道,校长,救人,救人。
车子这时也开动了,校长刚想上车,又想起来了,跟个青年老师道,快去跟风光说,叫他直接去医院。又跟个年长的老师讲,你郎吃点亏,告诉风光的爷姆妈,叫他们去医院抱孙子。
两个老师应了一声,各自去了。
车子也随之开走了。
风光来到病人家,确诊了病情,配好药,吩咐病人露出屁股,找好部位,揉搓,消毒,起针,刚准备扎下时,眼睛一花,哎呀一声惊叫,病人转头惊问,么啦?
风光讪讪一笑,不好意思道,我家无限要生哒。
病人疑惑道,你么知道?
风光道,心灵感应,心……刚说到这儿,就听门外有人叫,风光,风光,杜老师要生了。
风光得意道,是不是?是不是?边说,边扎下那针,边收拾,边道,明天早晨我再来,打一针就全好了。
病人体谅道,小病小病。又道,添了儿子莫忘给鸡蛋。
风光笑道,跑不了,跑不了。说完,背起医箱和那个老师一道走出去了。走到半路,又见个老师跑来。那老师见了,老远就道,风光,校长说要你直接去医院。风光一愣,镇定了下心神,掏出包白沙,一人递上一支,这才转身往街上去了。
两个老师舒了口气,点燃烟,转身走去了学校。
来到医院,去了妇产科,几个医生见了,看了眼无限,二话不说,安排护士,带去了病房。
这些医生都认得无限。也曾劝说过无限,无限笑笑,不说来,也不说不来,就和风光回去了。走到一半,风光扯了个谎,又跑到妇产科,订下床铺,交了押金,这才满心欢喜地回了家。因为都是医生,往来交往也多,有个么要求,自是一说就准。
躺在病床上,无限的精神也好多了。无限看了眼校长,刚想说道几句,校长笑道,你现在的课就是生伢,这也是良心!说着,掏出钱递了过来,笑道,一点心意。
无限见了,虚弱道,不能,不能,这是,老师,老师……
校长笑道,再想办法,再想办法!
女王老师见二人推辞,一把夺过钱,硬塞在无限的枕头下,道,校长说了,这也是良心!
正说话间,风光跑来了。
风光先跟校长女王老师打了声招呼,看着无限,没好气道,无限啦无限,革命先辈是轻伤不下火线,你呢?你呢?说着,放下手上的医箱,打开,掏出听诊器,认真地听了起来。听完,长舒口气,又放下,关好,又体贴地掖了下被子,看着无限。
无限虚弱道,我错了,错了。
风光笑道,呃,改正错误就是好学生嘛,校长也不会打你的小屁屁。转过头,看着校长,道,是吧?校长?
身后的无限吃力地抬起手,弱弱地在风光的手背上抠了几下。
校长,女王老师忍住笑,指点着风光,却也不好说些么家。二人又说了几句宽心的话,这才走出了病房。刚一出房门,就听两声清脆的哧哧声。
风光送走二人,转身关上房门,看着无限,关切地询问道,好些啦?
无限弱弱道,嗯,好多了。小家伙们可能踢累了,都休息了。
风光道,跟你说,可能是三胞胎。
无限张大嘴,忍不住啊了声。
风光又道,搞不好要开刀。
无限慌张道,要,要……
风光道,看看,看看,还老师呢。
无限紧张道,可我也是姑娘婆婆。说着,直喘气。
风光边抚摸无限的胸脯,边安慰道,没得么家,睡盘磕睡就过去了。
无限坚定地嗯了声。过了会儿,无限又道,我问你,你们家么老笑呢?从我来起就是这样。
风光道,这就是我家的规矩!照我姆妈的话,叫“笑着面对每一天”。
无限疑惑道,没得烦恼?
风光道,有啊!
无限问,那?
风光道,姆妈说,有了烦恼就大笑。
无限忍不住哦了一声,刚准备笑,肚子又开始大闹天宫了,嘴里啊啊个没完。
风光见了,赶紧道,忍着,转身冲出了门去……
等风光的父母,无限的父母赶来,病床上已多了三个小人头:一个姑娘伢,两个儿子伢。无限正在沉睡。
无限娘家也在一个大队,出了这大的事,哪有捂得住的?父母担心,也挑了物品赶来了。在医院门口,四亲家碰了头,一道来了病房。
风光见了,先跟岳父岳母打了声招呼,看着自已的父母,一指床上的小伢,抖着双腿,得意道,两个老同志,你儿子我风光风光吧?
母亲看着床上的三个孙子,连声道,风光风光风光,比你老子风光多了。
风光又道,这功劳……?
父亲也俯下身,看着,道,你的,你的。
风光上去轻拍一下父母的双肩,见二人抬起头,勾勾手指,板着脸道,跟你郎们说过多少回了,看问题要看远些,看来,杜老师还要加强对你郎们的教育。说着,走到岳父岳母跟着,又一指熟睡中的无限,道,应该说,是他郎们的姑娘无限,我的老婆无限,和你郎们的杜老师共同的功……
话还未说完,就听床上传来“扑哧”一声笑,风光眼尖,见了,赶紧走过去,俯身看了眼,站直身子,看着父母,道,二个老同志,我们的功臣,你郎们的杜老师,他郎们的姑娘,我的老婆无限终于走出了黑暗,下面就看你郎们的表现了。
母亲一听,赶紧道,快快快,老头子,你的杜老师,我的老婆,他的姑娘省了,快拿鸡汤出来。
父亲赶紧去找寻。
原来,父亲今天正在街上,碰到了母亲,得知原因后,赶紧去了餐馆。
看着白汪汪的汤,风光舔舌头,又赶紧制止道,不行不行不行。
母亲疑惑道,为么家?
风光看着无限,指着道,你看你这两个学生,这是要报……
无限轻拍床板,直喊哎哟。
风光赶紧俯身去看;母亲一步跨过来,低头连声问,么家?么家?么家?父亲端着碗,不好动弹,瞪大双眼,紧盯床上;岳父岳母打一进门,听了风光的话,已是笑岔了气,正在一旁小声咳嗽,幸亏是单间,才没影响到其他人,现在听到无限喊哎哟,赶紧直起身,跑过来,手还不住地擦拭。
无限停了会,轻声道,莫再埋怨他郎们哒。
风光这才站直身,道,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的,只能吃清淡的,象粥之类的。无意中看了下手表,风光搓着手,来回走动。
无限见了,关切地询问。
风光俯下身,小声道,还有个病人,要……
无限轻笑道,去吧。去吧。病人要紧!
风光道,那,你?
无限抬手划了一圈,歇了下,道,她郎们……!喘息着闭上了嘴巴,又缓缓地合上了双眼,脸上,已显了笑。
风光又看了眼,这才站起身,咳了身,扫视了眼父母,一改以往的嘻笑,搓着双手,为难道,我,我,我……
父亲仍端着那碗鸡汤,惊疑地看着风光。母亲惊问,么啦?也没了以往的嘻闹。
风光仍搓着手,瞟了眼无限,又扫了眼岳父岳母,小声道,要出趟诊,病情刚有好转……
母亲挥了挥手,长舒口气,轻松道,小同志,我们都是革命的战友,去吧,放心大胆地去吧!
风光还是不放心地一指,母亲道,去吧,去吧,几时叫你失过望?
风光这才转身,背起医箱,啥着歌儿,走了。
此时,天已漆黑。好在箱里有手电,倒不怕摸黑走夜路。
当他打完针,正准备走时,却又遇到个急诊病人,看护了一夜。
今天清晨,风光打着哈欠,出门去了茅厕。回来时,刚准备进屋,就听个人叫,风光,风光。风光扭头一看,见是这队的老师。老师走近,急切地问,你么在这里啊?
风光又打了个哈欠,笑道,病人……
病人家属听了,急忙走出屋,笑道,守了一夜呃。接着,又问那老师,么啦?
老师瞪大眼,惊问,你郎不晓得?
病人家属仍是一副懵懂样,么啦?
老师大声道,风光医生的老婆杜老师昨天去了医院。
病人家属一听,啊了一声,大张了嘴。
风光赶紧道,生伢,生呀。
老师,病人家属齐声问,生了吗?
风光笑道,生啦,生啦,生了三个伢。
二人又是一声啊!
病人家属道歉道,风光,快走快走,他也不要紧了。
风光连声道,走走走。又和老师笑了笑,进屋去过细检查了一遍,叮嘱了几句,这才打着哈欠,笑着走了。
来到医院,走进病房,见父母他们都不在,三个小伢睡在脚头,无限正甜甜地睡着,风光见了,笑了笑,轻轻放下医箱,拉过把椅子,坐下,握着无限的手,下巴抵着床沿,双眼看着无限,渐渐合上了双目,脸上,还挂了笑。
无限听到响声,辨别了下,知道是风光回来了,却由于双眼皮太过沉重,就是撑不开,仍闭合双目,后觉手被握着,无限也攒足劲,握着,脸上也挂着笑,心中却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