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和他的狗
(一)
离开村子,末洲来到镇子里已经两个月了,还没有找到一份正经活干,自己没学得什么手艺,只能天天早上带着扁担站在路边,等着工头过来拉人的时候跑快点,就能去给盖房的人家吊砖,一块砖一毛钱,一天下来能挣多少全看自己的力气。不过有一点是好的,中午包饭吃,虽然吃完就得马上干活,但是能省下来一顿饭钱也是好的。
在这个圈子里,末洲算是比较年轻的,像他一样的年轻人都出省打工了,他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出来挣点钱,却又不能走远,只能到镇子里来找点活干,挣一些钱买一些药带回去。末洲也很想出去闯一闯,无奈家里的情况摆在那里,他只能先这样撑下去。
末洲早早地起了床,就到镇上老车站的十字路口等活儿干,这里是像他一样的人的聚集地,只需要一根扁担,一捆绳子,稍微好一点的还会带上自己家的簸箕。不一会儿,来了一辆三轮车停在路边,这一侧的人群马上涌动起来,簇拥在三轮车旁边,对于他们来说,离得越近越有机会。末洲也不例外,一群人里,就数他年轻力壮,刚看见三轮车过来,他就到路边跟着三轮车跑了起来,但是这还不够,在三轮车慢慢靠近路边时,他必须伸出手去搭在车边上紧紧抓住跟着车一路小跑,否则他就会被簇拥上来的人挤出去。刚开始做的时候,末洲也只会傻等,直到他发现傻等是没有机会的,才慢慢学会了这一招。车子停了,工头站在车厢上点人,最靠近车厢的人最容易上车,当然也就从他们开始。“后面的不要过来了,我只要几个人就够了。”工头在车上喊着,人们纷纷把手举起来,工头过去拍他们的手,拍到的人就上车去,末洲也上了车,工头点了十个人,就让徒弟开车。等车开出大概一分钟的时候,工头站起来倚在驾驶室后窗那儿说,“明天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再来接你们一次,你们把路记好,这段时间都去同一个地方做。”
“你这地方远不远,太远了怕我老人记不住勒。”年纪稍大的人大声说着,记不住是假,找点话说倒是真。
“你这老鬼说话真有意思,活这几十年哪里你没到过,只怕这小村小巷的你还没我熟!”他又接着说,“你记不住就叫那个年轻点的带着你。这年轻人跑得真是快,老子车都还没停稳,就跟着跑起来了!”车上的人都笑起来,大家心里都明白像他这样年轻却还没有出门的年轻人肯定是家里有事,否则早就出去了。三轮车慢慢行驶了十几分钟,停在了老盐店附近,那里的一间老屋卖给了一位花江来的赵老板,马上就要被拆掉了。末洲这几个人原来只是找来在下面帮帮手的,工头见末洲比较年轻,就叫他一起上了架子。这是末洲这么久以来等到的最大的一个活儿了,把老屋拆除到建好一栋三层的楼房,做半年是不用愁的。
赵老板的房子建好后,借来的钱已经花光了,现在只能先装修好一楼做起狗肉生意,等挣钱之后再把楼上也装修了。刚刚结束一楼的装修,末洲正要离开,老赵却叫住了他,“小李,回去有什么事做吗?”
“没有呢,过一天是一天,回去再慢慢找吧。”
“你要是没有其他事做就到我这里来帮忙吧,我看你也挺勤快的,来我这里你也有事情做,还省得去找,行不?”
末洲心想,反正回去也是等,一连几天都没活干的时候多了去了,干脆就留下来帮忙,于是便答应了老赵。老赵开起了狗肉馆,生意也做得也很好,基本上每天都会杀两三条狗。末洲杀一条狗能挣十块钱,再加上在店里帮忙打下手,一天下来挣的可比以前吊砖挣得多了去了。末洲打算长期干下去,等自己有钱了和老赵商量让他教教自己,到镇子另一边也开个狗肉馆,这样自己就算不出去打工也能养家糊口了。
不久后,末洲觉得是时候了,便试着跟老赵说起了再开一家店的事,看看他的反应。
“你这不行呀,想单干!”老赵有点不太高兴。
“不是单干,老板还是你,多个门面生意也大一些。”末洲向他解释。
“生意在哪做不一样!搞那么多门面,还要多花钱!”老赵有自己的心思,如果真的让末洲另开一个馆子,就要把配方也教给他,要是哪一天末洲不跟自己干了,另开一家新的店那自己的生意一定会淡下来!想到这一点,老赵更不能答应了。“算了吧,你要是想走我不拦你,但是开馆的事就算了!”
末洲被老赵这么一说,心里凉了大半截,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的想法真是多余,老师傅教徒弟都还得看跟自己什么关系,更何况自己和老赵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就随便说说,你是老板,还不得你来拿主意。”末洲只得这么说了。
(二)
夜里,末洲一个人坐在路灯下面喝着酒,原本想着能在镇子边上开个馆,无奈老赵不肯,“狗日的,平时跟老子称兄道弟,就他妈只想着自己,没一个是好东西!”末洲喝醉了酒,大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草丛里钻出一只小黑狗来,趴在末洲旁边看着末洲。“没一个是好东西,狗……狗是好东西……”末洲吞吞吐吐地说着,“狗……狗是好东西啊……能吃肉……能卖钱……,人……没有好东西,不是东西。”他把小黑狗抱过来,盯着它看,小黑狗也不叫,歪着头看着末洲,发出轻轻的哼声。
“你饿了?饿不饿!”
小黑狗还是哼着,末洲把它放下来,小黑狗抖抖身子,轻轻叫了两声,末洲从袋子里拿出一串肉,小黑狗高兴坏了,摇着尾巴欢快地叫着,“吃!吃吧!”小黑狗吃完,舔了舔嘴,看着末洲,“吃完就走了!”末洲赶它走,它趴在地上看着末洲不想走,末洲站起来跺了跺脚,“走!”小黑狗吓了一跳,站起来跑开了几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又趴了下来看着他。末洲不管它,跨上自己的脚踏小三轮,小黑狗见他要走,又跟了上来,末洲加快速度骑走了。小黑狗在后面边追边叫,但是它太小了,跟不上末洲的速度,只好停下来坐在路灯下看着末洲走远。末洲突然停了下来,小黑狗抬起头来,末洲看着他,它也看着末洲,末洲突然叫了声,“走!回家!”
小黑狗听懂了,轻轻叫了两声便跑了过来,不过它还太小,看着高高的三轮车厢,只得朝末洲叫起来。“没出息的东西!”末洲骂了它一句,走下车来,小黑狗高兴地摇着尾巴,末洲把它抱起来,放到了车厢上,它高兴地在车厢里蹦起来。末洲骑上车,小黑狗跑到前面去,把两条腿搭在车厢边上,末洲带着它走上了回家的路。
小黑狗有了家,末洲给他起名叫黑子,平时黑子就待在家里,末洲并不带它去自己工作的地方。两个月过去了,黑子长成了大狗,这天末洲跟往常一样去狗肉馆上班,黑子跑出去还没回来,想着它回来就自己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算了,反正也不会跑哪去,末洲就关上门走了。没想到,黑子愣是找过来了,刚走到狗肉馆前面,笼子里的狗看见黑子就狂吠起来。黑子看着笼子里的狗,在街上来回踱步,站在狗肉馆前面的空地边上,不知道怎么办,它只想找到末洲。黑子还是迈出了脚步,低着头朝馆子里走去。早上来了要先杀狗,末洲从馆里拿出大钳子,突然听见外面笼子里的狗叫了起来,他也习以为常了,笼子里的狗见到谁都仿佛见到仇人一样,把这会儿过了就好了。末洲转过身来,看见门口有一只狗把头探了进来,这不是黑子吗!末洲一眼就认出了它,真没想到它竟然能找过来,“咦,你还有本事啊!”末洲过去摸摸黑子的头,黑子只是吐着舌头,轻轻摇摇尾巴,回头看了看外面关在笼子里的狗,没有了往日的活泼。
末洲并没有察觉到黑子的反常,“出去,出去等我去!”黑子听他的话,走到门口的台阶旁边坐下来,看着笼子里的狗,眼睛里充满了忧郁。末洲拿着大钳从馆子里出来,笼子里的狗都叫了起来,黑子抬起头看着末洲,末洲从铁笼上面小门的小缝里把钳子伸进去,笼子里的狗一边狂吠一边后退,都挣扎着不想被钳住。末洲驾轻就熟地钳住了一只黄狗,黄狗在笼子里挣扎起来,黑子突然站起来叫了两声,“你也跟着学!闭嘴!”末洲听到黑子的叫声,叱喝一声,黑子不叫了,但还站在那里,末洲拉开铁丝,打开小门把黄狗提了出来,黄狗被提着无法动弹,但是一落地就开始剧烈地挣扎!笼子里的狗依旧在狂吠,黑子也叫了起来,它已经知道末洲要干什么了,但它试图制止。末洲从笼子旁边拿起铁棍,砸向了黄狗的脑袋,黄狗感受到剧烈的疼痛,猛烈地挣扎起来,末洲心里纳闷,“今天这狗怎么挣扎得这么厉害。”他正准备再来一棍,黑子突然跳出来挡在他的面前,“回去!”末洲吼了一声,黑子把腿屈开,摆出凶样,末洲第一次看到黑子向他亮出獠牙,眼神中透露出凶狠的杀气!
末洲慌了,他一只手钳着黄狗,另一只手里拿着铁棍,他不知道黑子下一步会怎么做,但他也想知道黑子会怎么做。而且自己本来就是靠干这个谋生,难道今天要向一条狗妥协!黄狗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末洲使出力来,又一次砸向黄狗,黄狗受到打击,身体又挣扎了一下,这一次它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其实就算末洲不敲这一棒,黄狗也没办法再起来,但是末洲就是要赌一把,看看黑子究竟会不会攻击他。他赢了!黑子看着铁棍落下,砸向黄狗,前身屈下来,向着铁棍落下的方向,向着末洲不停地叫,四肢在地上胡乱的来回跺。笼子里的狗也在狂吠,不是对着末洲,而是对着黑子,它们似乎把希望寄托在黑子身上,这个现在唯一有能力反击的同类身上。黑子或许正是听到了它们的诉求,但是这个人偏偏是自己的主人,它陷入了混乱,只是睁大眼睛发了疯似的叫着。末洲叱喝了几声,然而黑子还是没有安静下来,今天的狗肉馆门前,吵成了一片,“回家去!”末洲以主人的身份命令着这只失控的狗,黑子还在大叫着。末洲抡起手里的铁棍打向黑子,黑子躲闪不及,铁棍打在了它的后腿上。黑子惨叫一声,它不叫了,由狂吠变为哀鸣,抬起受伤的后腿沿着院子边上一步一跳地离开了。笼子里的狗见到这一幕,仿佛知道没有机会了,有的停止了叫声,有的还发出凶狠的声音。末洲在后面吼着,“赶紧给老子回家!”黑子听到后,悲惨地应了一声,像是在回答末洲,末洲回到馆子里继续他没有完成的工作。
以为黑子回家了,末洲就没在意,继续自己手里的事情,老赵问他:“刚才那只黑狗是你喂的?”
“啊,是我喂的。”末洲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也是条好狗,干脆卖了,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卖了干嘛,家里有条狗出门放心。”看着老赵脸上奸猾的表情,末洲浑身不自在。
“你看哪个杀狗的喂狗?”
“我是要出门做事,家里面有狗放心,你们这个狗笼子都放到外面来了,谁挨边就叫,谁会来偷你家!”
“管你的,老一辈人讲究多,现在我们也不讲究,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赵的话让末洲越想越不对劲,特别是想到黑子今天对他亮出獠牙的情景,虽然黑子没有攻击他,但时间久了,难免不会出事。想想老赵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就想着要不卖了吧!
回到家,末洲没有看到黑子,心想黑子可能怄气跑了,没准儿过几天就回来了。一连过了几天,黑子还是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看见受了伤就捉去了,不过末洲知道黑子是不会回来了。
(三)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过去了,末洲杀的狗越来越多,他也成为了小镇里狗的公敌,一般的狗见到他都会害怕,停下脚步来慢慢走,还时不时地用眼睛瞥他。胆子大的,等他走远了,就在他身后叫,但就是不敢接近他,末洲也没有办法。老赵家做生意也存了一些钱,打算把生意停一段时间,先把楼上也装修好了再继续做。这是末洲的老本行,老赵让末洲帮忙,可却发生了意外,末洲从架子上摔下来,摔断了左臂。工头也算是镇里有名的装修师傅,末洲虽然是来帮他打下手,却也不算是他请来的零工。老赵一口咬定,末洲是在装修时出的事,这个责任就该让工头来负,两边人还在就着谁负责的事争吵不休,却害苦了末洲。末洲自己先付了手术费,手术是做完了,可是后面的用药还需要不少钱,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支付,工头和老赵还在为这事推脱责任。末洲一怒之下跟他们分道扬镳,“算了,老子自己医,从今天开始各走各的!”工头盛怒之下扔下还不到一半的工作,连一分钱也不要就与老赵不欢而散,他为末洲付了一次费用就走了。
老赵心里暗自高兴,自己无疑是最大的赢家,房子虽然没装修好,但至少之前装修的不用花一分钱,末洲的事自己也不用负责,在他看来这是再好不过的了。老赵找到镇子里另一个比较有名气的装修师傅,但是人家并不接这单生意。“你这人怎么回事,有钱你都不挣!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又没给你压价钱!”在老赵看来,现在接着装修下去也只跟他算他装修的部分,陈工头装修过的不算,就算这个师傅收贵点,他原本用来装修的钱也还能省不少,怎么算都不吃亏。
“你这个事,我是知道的,”老师傅回答他,“但是老陈的钱你没有结给他,这个活就还是他的,其他人都没办法动!”
“能挣钱就行了,现在谁还讲这么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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