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折叠得如此之快，转眼之间来湘乡已有十六年的时间了。自从离开家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或许时间早已把一切都改变得面目全非了。
　　 曾有人问我：“真波，你想家吗？”
　　 我摇头苦笑了一下，“不想，家里的天气太冷，我不愿回去！”
　　 今天下午刚下班，电话铃响了，我拿起了电话，“是王真波吗？我是马玲！”我握住话筒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真波，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我沉默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继续说：“我已来了湖南，在长沙一家公司上班，刚稳定，便打电话给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见你！”
　　 约定了地点，我放下了电话，仿佛做梦一样。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让我曾经爱过、恨过的马玲会来湖南。
　　 往事不堪回首。
　　 与马玲的相识是在十七年前的一个春天，那年我二十岁，在离家一百多里路的镇宁六马中学教书。记得一个下午，传达室的老伯告诉我，说我妈打电话叫我无论如何要回家一趟。我立刻请了假，坐车回去，已快到了晚上。刚进家门，就见客厅里坐着妈妈公司的经理，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车坐得很累，与他们打过招呼也没来得及问什么事便躺在床上睡了。
　　 醒来之后，天已黑了，客人早走了，这时妈才告诉我，要为我介绍女朋友，就是刚才的那女孩，妈妈公司的经理的姐姐的女儿。我惊讶得张大了嘴，问：“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没有一点准备，连长得什么样子也没有看清楚。”妈说：“我也不知道会这么突然。”说实话，当时我很反感，没想到这老掉牙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妈劝我：“先接触一段时间，合不来就算了，反正现在又不订婚。”
　　 于是，每一个周末都有马玲的身影出现在镇宁汽车站门口接我回家。每次她都兴高采烈地向我诉说着一周来县城里的新鲜事，每一次我都乐意做一个听众。
　　 我的手冬天冻烂了，她每次总是充满爱意地责备我不爱惜自己，给我买了一大堆叫不出名的护肤霜，为我小心地涂着。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有一次，我傻傻地问她：“你爱我吗？你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来……”
　　 她婉然一笑，说：“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五年前我就爱上了你，那时我读初三，有一次你们高三年级举行演讲，还记得吗？你演讲的题目是《别了，学校》。那天，我就被你的才气吸引了，以后我总是注意你，可你那时却不在意，我要等你读完大学……一晃几年过去了，如今我技校毕业了，你也参加了工作。当我得知我舅舅与你妈同在一个单位，才这样做的。”听完，我的脸红红的，低下了头，她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娇嗔道：“真波，我就喜欢你这可爱的样子！”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有这种感觉，我发现我爱上了马玲。
　　 那天五月二十八日我过生日，来了许多的朋友，却不见马玲的身影，我焦急地等着，一天下来，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晚上，亲朋好友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还没来，我安慰着自己，她说话应该是算数的，一定是有事走不开。
　　 “对不起，真波，我有事来晚了！”
　　 回头一看，正是气喘吁吁的马玲，她神秘地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到马玲，我所有的不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顺从地和她走了。路上她说要带我去她家，当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我呆住了，客厅中间的圆桌上放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二十支蜡烛在燃烧着，二十朵玫瑰在争艳开放，给原来就浪漫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清香，墙上挂满了我的放大艺术照片，打开的录音机是她早为我录好的《生日快乐歌》。
　　 这是我二十年来从没有看到过的场面，没想到小说中的浪漫情节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马玲抱住我，呢喃着：“波，我爱你，这一生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幸福，决不会让你的选择后悔！”
　　 一个冬天的中午，妈妈叫我去她办公室帮她拿上班时遗忘的东西，当我打开办公室的门时惊住了，经理也就是马玲的舅舅，正在和一个女孩接吻，当然不是他的妻子，我慌忙地退出了，可已经晚了，他还是发现了我。我回家极力镇定自己，妈妈问我东西有没有拿来，我说门没有打开，妈说了一句“真没有用！”就不再多说了。
　　 事情发生后，我没有对任何人讲，我依然和马玲交往着，渐渐忘了这件事。可有一天，妈却逼着我和马玲分手。
　　 我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看到父母悲痛欲绝的脸，我只好违心地写了一封分手的信，我想凭马玲爱我的程度，我自信她会来找我，然后把误会说清的。然而，一天，二天……我强忍住思念，她一连两个月都没有来。为了父母的尊严，我也就没去找她。
　　 我是爱马玲的，我不能失去她。希望找马玲谈一次话，消除一些误会。
　　 “我不认识你，你来干什么？我很忙，不想见任何人！”
　　 面对那么多的人，我的自尊心被撕得粉碎，逃也似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以泪洗面，我不明白爱情为何这样脆弱，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舅舅对她说了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在了何处。
　　 我只想马上就见到马玲。那天，天上下着鹅毛般的雪，迎着呼呼的北风，我再次去了她的办公室门口等她，她下班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叫住了她，她用那种冷冷的陌生的声音对我说：“你走吧，别再用你的痴情来缠住我，你那么英俊，还愁找不到……”
　　 听罢这么绝情的话，我用手捂住耳朵向前奔去，也不知道我怎么回去的。醒来之后，面对洁白的墙壁，面对妈妈一张流泪的脸，我对妈妈说：“你出去吧，让我静一下。”妈妈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退了出去。
　　 回首与马玲相识，与马玲分手，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又何必强求。清醒之后，才知道我是多么傻，我不该再三去找她，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这也许就是人生。经过这一段的经历，我突然成熟了许多，妈妈怕我在家伤心，就与她在湘乡的同学联系了一下，调我到了这里，使我能忘记那伤心的事。
　　 来湘乡工作已十六年了，没有回去过一躺，我害怕触痛我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我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工作和生活之中。先后从事教育、新闻、宣传和文艺工作，现为市文联常务副主席，同时还兼任湘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但是，十六年的时光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马玲的身影，直至今天我仍固执地认为，马玲是爱我的，只是她误会了我。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乘坐到长沙的车去了。此时，天色已晚，街上忽明忽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我的眼中闪烁着。十六年了，十六年的时光把马玲变成什么样子了？
　　 走进那间咖啡店门口，一眼就看见马玲在向我招手，我注视着她，苗条的身材，瀑布似的长发，随身的牛仔衣，依然是那个曾经让我很熟悉的马玲。所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有了一种沧桑感。
　　 刚坐下，马玲就说：“波，过得好吗？你胖了。”
　　 我笑了笑，“我过得很好，真的！”
　　 “波，你知道吗？……”
　　 我用手阻止了她，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愿再提了。其实，谁对谁错，对于我都不重要了。我慢慢品着苦涩的咖啡。
　　 我问：“怎么会来长沙？”
　　 “波，我想你，想来看看你！”
　　 我沉默无言，这十六年中，我每天都在欺盼有奇迹发生，而此刻对马玲，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日子在不经意间消失了，在接触的一个多月里，我发现我已找不出当初的感觉了，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的时候，忽然间脑子里又出现马玲以前伤害我时那冰冷的面孔，我浑身禁不住地颤抖起来，马玲问我“怎么了？”“没什么。”我掩饰住自己。我猛然明白了，男人的心如同鸡蛋壳一样，碎了就难以补全了，慢慢地，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我作为一名作家，经常有文章在杂志上发表。那一天，我的小说《老Q外传》获得了鲁迅文学院“新世纪曙光”征文一等奖，便激动地拿给她看，希望她能与我分享，可马玲看后却平淡地说：“写这玩意有什么用？”随手扔到一边。当时，我的心中像刀绞一样，太难过了，真想责备她，然后抱着她大哭一场。可这些她不知道，也不会明白。
　　 我呆呆地望着墙，产生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悲哀与寂寞，这悲哀与寂寞那么的强烈，我很想简单一点、单纯一点，然而我不能。当想进入一种深度的时候，就不能再返回简单的了。
　　 寂寥的春夜，我忧伤满怀。
　　 马玲问我：“波，你还爱我吗？我们能找回当年的感觉吗？”
　　 我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我相信命运，我认为我们之间恢复到那种关系已不可能了。马玲，你知道，我早已有家有孩子了，我不能和你……”
　　 马玲摇着我，说：“我不在乎，保持情人的关系也可以！”
　　 “接触这一段时间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之间有陌生感吗？你了解我的现在吗？再说，做情妇也是不道德的啊！”
　　 马玲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马玲用手扶住了头，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稍微平静了后一个劲地解释以前的事，“我那时听了舅舅的谣言，对你产生了误会，失去之后才发现做错了事。这十几年我无法爱上别人，所以希望我们……”
　　 我望着痛苦不堪的马玲，“我已是个有妻室的人了，请理解我……”
　　 马玲无法理解我讲的话，因为我不再是十六年前的我了。
　　 回到湘乡时，我一个人走在滨河路上，思绪万千。也许梦幻只能在空中，而现实中的大地上总是奔跑着无数的凡人，但我感谢马玲的这次湖南之行，否则我只能活在编织的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