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书杂忆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偶然在历史模拟考试卷上看到这句诗的时候,不知诗名,不知作者,却下意识地想起,小学古诗书上有这首诗——
于是我去翻书柜,没有在整整齐齐美轮美奂的书堆里,而是在废弃的旧本子堆里找到的,破破烂烂,目录已掉了好几页,后面的几首诗,也蒙上了一层尘埃,庆幸的是,颜色黯淡发灰的书页上,似乎还有着跳动的灵魂,伴着我的小学时光。
我捧着他,整整他卷曲的书页,望着目录上的一个个诗名,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喜悦和兴奋,又有一份愧疚,记得余秋雨在《文化苦旅》的新版小序上,抄录了如下文章:
“某家一子,出门旅世,因步履开阔,人气健旺而遭来多方嫉恨,不时有秽言凶讯传回门庭。家人塞耳有声,闭目有魇,久而久之,以为浪子早已殒灭旷野,只得横心割舍,弃绝记忆,任何言谈,皆不提及。
岂料二十年后某日黄昏,屋外步履纷沓,笑语欢腾。家人窥之门缝,只见浪子器宇轩昂,从者如堵,浩荡肃穆,恭立门外。家人急忙开门相拥,拭泪而问,方知其于漫漫岁月间,浪迹宇内,周济天下,一路伤痕斑斑,而身心犹健。家人遂烧水为沐,煮米为食,裁布为衣,整榻为憩……”
对余秋雨来说,《文化苦旅》是这个外出的浪子,而对我来说,这本古诗书,也许就是那个外出的浪子。初中这三年,早把它弃之如秋扇,很久都不翻翻、读读,连同那些作文中美好的古诗情结,也许很早就没有我个人的感情了。偶然这一天,这个浪子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那些童年时候吟诗的美好时光,又重临于我的心头……
记忆中,第一次与它结缘,是由于四年级的一次古诗默写比赛,我那时候惊人地背完了大半本古诗书,为了比赛,每晚都回去背,虽然是应付比赛的目的,可是我却背得快乐而又有情致。当时学校里兴一种胶囊式的可爱小钢笔,我自己背了,自己在本子上誊写,只可惜誊写的本子大多都遗失了。
当时背了几首贾岛的诗,很是喜欢,“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还有王轩,施肩吾之类不甚有名的诗人,写的诗也不错。我当时年纪小,这些浅显的诗一读就能读出来,吟诵时拖出长长的调来,真是无比快乐。但是有的诗词小时候未曾明白,以至于现在还会出一些理解性的错误。
譬如中考前一次语文摸拟考试,诗词鉴赏题出的是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风疏雨骤》,第二问问的是这首词表达的是什么情感,我当时对这首词有印象,但是实在想不起来它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无奈只好结合李清照的晚年词风格,答了些“愁”“苦”之类,结果大错特错!我们班只有一个同学答对了,“对时光逝去的惋惜,对花事凋零的感叹”,可笑我们自以为懂得易安,结果连一个女子这种敏感的心事都体悟不出来!
去县里比赛,第一个项目是诗歌朗诵,我的默写比赛是第二个项目。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个女孩子很有诗意地一边吟东坡的《水调歌头》,一边作画。结尾句“共婵娟——”调子一扬,立即向观众举起她笔走龙蛇的画来,全场哗然。她画的什么不清楚了,但是那么有诗意的表达,还印在我脑海里,成为我与东坡词的最初缘分。
默写比赛开始了,试题很简单,一首《宿新市徐公店》,一首《乌衣巷》,得心应手,很快写完,大概当时的字体比现在写的要圆润清新好多。不过出了个小错误:我从小到大写“燕子”的“燕”都是少了上面那一横的,幸好有个我们学校的老师监考,提醒了我一下,我才侥幸得了个一等奖……
五年级的那一届比赛就没那么幸运了,遇到一首《推窗》,古诗书上没有,我很奇怪,就跟监考老师提问:“这首诗我们没背过。”我的意思是我们没见过,我们比赛的命题范围就是在那本古诗书上嘛这算是超纲了,而那位女老师冷笑一声没跟我说什么,她肯定以为,我是“没背过”,我这学生是傻瓜呢!自己没背过还好意思问出来。
我对那女老师的冷笑表示很受伤,但是没办法,只怪我表述不清了。
结果可想而知。一次坐校长的车去参加七巧板比赛,刘校长在车里说起那件事,说我们学校的孩子书法水平比别的地方强很多,遗憾的是就是那首《推窗》没写上。他就问我:“现在你背过了没有?”我说了实话,我虽然在比赛后搜过那首诗,可是并没有背过。
校长无语,我也有些尴尬。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六年级的那届竞赛就学校里就没让我去。
现在我把《推窗》好好地记住,是清代袁枚的一首五言绝句:
“连宵风波恶,蓬户不轻开。
山似相似久,推窗扑面来。”
很清新秀发的一首诗,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生活气息。连夜的风雨下得猛烈,诗人在雨后空气清新中轻轻推窗,不经意地看到那山的姿态越发可人了,似是相思已久。
时隔多年,这本古诗书带给我的荣誉、遗憾和教训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忆起,还是那么温暖明亮。
一页页翻着,拾起久违的亲切。我可好好地体悟过“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宏大意境?那日陪着小侄女背诗,连“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都忘了,羞愧地语塞。于谦的石灰吟看着很亲切,化学老师总是给我们讲钙三角,三个化学方程式,黑板上的都是崚嶒的气节。李白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写的真是突兀,今人谁还能写得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佳句?似乎,那些小时候背过的短短的诗句,我们忘得都差不多了——初心仍在?也许,一首《静夜思》,跟一篇《长恨歌》的艺术价值,是一样的,这就颇像季羡林老先生《槐花》里写过的:“越是看惯了的东西,越是习焉不察,美丑都难看出。”也许对这些诗,我们都该有一层新的理解和体悟。
我还记得,妈妈教我的“妃子笑”“荔枝来”,爸爸教我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我经常以此和他“长啸”,还有那些宋诗,《三衢道中》《乡村四月》,现在读起来,真的那么有情趣……
我现在才晓得《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是东坡写的诗: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真的很有意境!此诗堪比“大江东去”,堪比“楚江千里清秋”!那时候,不知道苏东坡是怎样的人吧!也许,这就是一种相识的缘份呢!
就是在这本古诗书上,喜欢上了李煜的词,抒情抒得很感人,很有度。后来又读了他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真的是一个性情中人。我不妨也相仿康乐公“天下才共一石,建安独占八斗,我占一斗,其余人共占一斗”,把词的江山尽多划给我喜爱的东坡和李煜吧!
我的古诗书,这三年,苦了你了!如今我再把你忆起,温暖萦怀,伴我在侧,岁月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