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林荫小径上，我双手捧着浑身散发着乳香味儿的你，轻轻地喊：“春妮。”没想到刚刚出生四个月的你竟然答应了一声“哎”。我亲了亲你可爱的小脸，你张开嘴笑出了声。我一阵激动，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蓦然醒来，才知道是梦，摸摸脸，湿漉漉的。没想到，春妮！才四个月大的你呀，竟然惹得我一个五十好几的大男人为你流下热泪来。我只能以鲁迅先生的诗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来聊以自慰。
　　 这一个星期，是多么幸福甜蜜的七天啊。每天早晨，你爸妈还在睡觉，你已经醒来，自己玩烦了，正需要有人陪你，看到我蹑手蹑脚走来，你顿时手舞足蹈，张开嘴对我大笑，我知道你想让我抱你，于是俯下身来，抱起你这温软的小肉团儿，拥着你花朵样灿烂的笑容。我们到小区的院子里散步，看老爷爷、老奶奶锻炼、健身，看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小狗跑来跑去，你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惊恐，那时你看见谁，看见什么都害怕，而现在，见到老爷爷、老奶奶，你不但目不转睛地观察人家，见人家看你，你还咧开嘴冲人家笑，嘴里咿咿呀呀地和人家搭话，惹得老爷爷、老奶奶禁不住直夸你聪明，甚至走过来摸摸你的头顶、脸蛋和小腿儿。
　　 傍晚，我下班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抱起你到外面“遛遛”，后来，只要看见我下班回来，你便躁动起来，停止哭闹，甚至忘记吃奶，身子一个劲地朝我使劲，大家都很诧异，我却很有些骄傲，接过你，开门出去，把羡慕和嫉妒扔给你姥姥和你爸妈。如果我换上衣服，自己出去办事，没带你去，你在家里就开始“磨人”了，任谁都难以哄好……
　　 吃过午饭，你爸爸发动了车子，你妈妈抱着你坐进去，透过车窗，我看见睡眼惺忪的你却还努力睁开眼睛盯着车外的我，仿佛在问：“姥爷咋不上车？”那一刻，我怕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赶忙朝你挥挥手，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到了每天抱着你到小区里“遛遛”的傍晚时分，你妈妈发来视频微信，说你想姥爷了，又哭又闹，他们怎么也哄不好。看到视频中的我，你竟不哭闹了，你紧蹙眉头不开心的模样，让我又一阵心疼，泪水像断线的珠子砰然落下。
　　 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你将怎样度过没有姥爷带你去外面“遛遛”的时刻。我更不知道我将怎样打发看不到你的时光。我的心似乎跟着你的车子去了，你这姥爷的心肝，姥爷的宝贝，刚刚四个月就能剜走我的灵魂。
　　 你妈妈和你爸爸是五年多前结的婚。起初，他们不想要小孩，因为你妈妈正要定职称，而你爸爸也正在读在职研究生。可当他们想起要小孩时，上帝又故意和他们闹起了别扭，一连两三年，你妈妈也没有怀孕。那时候，所有的亲属都着急了，姥爷更是急得不行，催促你妈妈四处寻医问药，仍然不见效果。你爸妈连做试管婴儿的计划都列好了，你这小家伙竟然如二月霹雳，给我们全家带来了春的讯息。你爸妈趁回营口之机，选好了生产医院——仁爱医院。这是一家私立妇产医院，医院分两部分，生产部就在我们家不远的桃花园小区；月子中心则在西市区镜湖公园边上。我原来的一个同事老麻的女儿是这家医院的股东之一，副院长兼月子中心主任，答应你妈妈在她们医院生产她会予以照顾。你姥姥和你奶奶为你准备好了衣服被褥。我们像守候着漆黑的寒夜等待着庄严的日出一刻，盼望着你的到来。
　　 然而，上帝还是不依不饶，他让你妈妈患上了妊娠期糖尿病，而且无论节食，还是运动，血糖值却一直下不来。我们只好把她接回营口护理，最后一个月还到市中心医院专门就诊，连胰岛素都用上了。
　　 你的预产期在4月3日到6日，到了预产期你却一点动静也没有。4月5日中午过后，我还在班上，你姥姥打电话给我，说她领着你妈妈上午去了仁爱医院检查，医生让下午住院，现在她们已经在医院里了，医生说需要马上剖宫手术，你妈妈还坚持要顺产，可医生考虑她血糖值的状况，力主剖宫产，让我赶紧到医院去。我到了医院，你爸妈，你姥姥已经到楼上手术室登记了，不一会儿，医生喊你妈妈进去，我们剩下的人只好抻长了脖子，瞪着眼睛紧盯手术室的大门，在门外的长凳上静候你的到来。
　　 大约半个多小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我们知道是你出生了。那是一声多么悦耳的天籁之声呀，活了近60年的我平生第一次听到了如此激动人心，悦耳动听的啼哭。人都说，笑比哭好，可我敢说，世界上没有那种笑能够比你这一声啼哭更能撩动我的心，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心潮顿时汹涌起来。我想起你妈妈出生的时候，但那时我更多的是忙碌，没有今天听到你的生命之歌这般幸福，这般激动，这般心旌摇荡。
　　 没多久医生把你抱了出来，医院配备的月嫂赶紧接过你，让我们看。只见襁褓中，你乌黑浓密的头发，圆鼓鼓的小脸，白嫩可人，五官周正，鼻梁高挺，乌珠一样晶亮的眼睛，一眨眼还现出好看的双眼皮，小小嘴唇粉嫩红艳，手指尖像春日里刚刚钻出的芍药花鲜红的花芽。我们因为你妈妈血糖问题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几乎绷不住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你是一个健康、漂亮、可爱的小女孩。那一刻，我心里便涌出一个词汇：“春妮”，这就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寓意是春天的小女孩。尽管你爸妈觉得我起的名字有些土气，而且他们后来也真的给你起了大名，写上了出生证。但是，我还是喜欢叫你“春妮”，并且决定一直这样叫下去。
　　 满月时，按照乡下习俗，要挪尿窝，你妈妈带着你回来，你比刚出生时大了许多，因为出黄疸，脸没有刚出生时白净了，脸上还起了一些湿疹，但已经会笑了，还长出了稀疏的眉毛。我有些不敢抱你软软的身子，却舍不得让视线离开你的小脸，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你。这时的你一般不哭闹，只有饿了、拉了、困了会“吭叽”两声。要是拉了，屎尿在屁股下面让你感到不爽，你会闹，但只要开始给你换尿布，你就好像明白似的，总是安静地等待着，换完了，舒服了，你便该干啥干啥。吃奶时也一样，你妈妈的奶水不够，需要配点奶粉喂你，只要告诉你冲奶粉了，等着，你就很安静地等着，不哭不闹。两个月你再回来时，情形却大不相同了，你不但会笑，还会吃手了，小手几乎总在嘴里咂着吮着。你妈妈说那是你认识自己身体的开始。两只小手也开始有力气，也很灵活了，能抓住东西了。你睡觉时，我发现，你已经长出长长的睫毛了。那时候你已经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开始和人交流了，只要看着你的眼睛，逗你说话，你就鼓起小嘴，咿咿呀呀地“说”起来。我一有空，便和你“聊”一阵。对了，你还开始自己尝试着翻身了，有时候吭哧半天，累得小脸通红，那模样可真好笑。
　　 百岁儿时，你可以立起来抱一会儿了，但小脖颈还是发软。你开始认生，除了你爸妈外，任谁靠近你你都有反应，排斥，尤其是你饿了、困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谁都不能接近你，否则你就以尖利的哭叫声来表达不满。只有你妈妈可以抱你，就连你爸爸甚至都无法让你停止哭闹，平静下来。我也一样，你太姥爷脑梗发作，在鲅鱼圈医院住院，我去看他，顺便去看看你，因为实在想你想得很，一大清早便到了你家，不想你正要睡觉，情绪不正常呢，看见我和你姥姥，拼命地哭起来，你妈妈也哄不好。摸也不让摸，碰也不让碰，弄得我们乘兴而来，悻悻而去，郁闷了半天。但说也怪，你爸妈带你去拍百岁儿照，你却没有怕，也没哭闹，你的那些照片现在就挂在我电脑的屏幕上，躺在或坐在大白鹅身上，还有在花心里躺着，表情都很轻松愉快，有的还咧着嘴笑呢。
　　 白天，你爸爸上班去了，只有你和你妈妈在家，你们的小区比我们小区还寂静，既听不到俗世的喧嚣，更见不到芸芸众生，你因此变得异常敏感，一点小杂音，就会把你吓醒，弄得你啼哭起来；有个生面孔，立刻让你紧张得不行，两只小手紧紧地攥成小拳头。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让你妈妈带你回来。一个星期的外婆家小住，彻底改变了你的状况，姥爷咳嗽、打喷嚏、打哈欠、打呼噜，看电视，大家平时说话唠嗑，你都可以安然而睡，不再一惊一乍的了。到外面看见大人孩子，小狗，你不但不再惊骇，而且感兴趣了，总是直盯盯地看着，观察他们或它们的一举一动，有时还会会心地笑起来。对了，这时的你已经能够笑出声来，有时大嗓门让人感到吃惊。
　　 我抱着你在院子里碰到我党校同学老郝，他比我大一岁，也正是喜欢小孩的年龄，加之他自己的孙子远在深圳，看见你便走过来，没想到你不仅朝他笑起来，而且还“嗯嗯啊啊”地和他聊起来。可把他喜欢坏了，逗了你半天也不忍离去，还伸出手摸摸你的小脸蛋，夸你聪明。第二次看见他，你老远就笑，弄得他又陪了我们爷俩好一阵子。还有一个遛狗的老太太，连续两天早晨在院子里碰到我们，每次你都跟人家笑，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都说小孩儿第一眼看见老人，如果哭，那老人恐怕寿禄不多了，如果笑，老人会长命百岁的。所以，老人们都很看重婴儿初次见面时的表情。
　　 这次回来，你又长大了，生出来时6.8斤的你，现在已经13斤了，也硬实多了，两只小腿异常有力，整天蹬来踹去，几乎从不停息；立着抱你小脖颈挑着脑袋瓜一点也不吃力了；可以灵活地翻身了，像一条小鲤鱼打挺，一使劲就翻过去了，除了睡觉不再喜欢仰脸朝上躺着了，愿意翻过身子，趴在床上，两只小手抓着小刺猬玩具啃咬或按动琴键，让它发出动听的声音。你的智力水平又有很大提高，好像可以听懂一些话了，让你学学怎样游泳，你便两条小腿踢蹬不止；让你讲讲在外面都看到什么了，你便“恩恩啊啊”地说些天语。你妈妈见你精力充沛，决定带你去游泳。游泳馆就在隔壁的保利香槟花园小区门外门市，离家很近。每天白天，你妈妈，你姥姥都带着你去游泳馆。一开始，你还害怕，进了游泳馆，给你洗澡就哭，套上游泳圈放到水里，你一直哭，直到哭累了睡着了为止。可三两天以后，你就发现了游泳的乐趣，不但不再哭了，还主动和小朋友以及他们的家长搭话唠嗑了。婴儿游泳一般在水里不超过10分钟，而每次时间到了，你都不肯上来，你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游泳。看着你妈妈用手机给你录的视频，你在水中从容自由的神态令人忍俊不禁。你妈妈说回鲅鱼圈得赶紧给你找一个游泳馆。
　　 ……你牵扯着姥爷的肠肠肚肚、心心肝肝走了，回到了鲅鱼圈的家里。再过十几天，就是新学期了，你妈妈也该结束一个学期的产假回学校上班了，尽管可以上完课就回家，可我还是为你担心，你已年迈的奶奶爷爷能带好你吗？一个活力无穷、精神旺盛的小生命，正值身体、智力双发育期，他们仅仅从生活上照料你吃奶睡觉、拉屎拉尿，可他们会像姥爷这样时时刻刻启发你的智力，和你交流，和你沟通，帮助你认识大自然，认识世界吗？我只恨自己还要两年多才能退休，不能现在就来照看你。我的许多同学退休了，山南海北地去给孩子看孩子，我常听到他们的抱怨。面对你，我在想，这样有意义的活计儿有啥好抱怨的呢？古人早就把含饴弄孙看做人生最大的幸福和快乐，我也在这短短的一星期里感受到了这种令人心醉的幸福和快乐。人到老了，就像一株僵硬干枯的朽木，忽然春天来了，那朽木的顶端绽露出一片绿意，发出一个新鲜的芽孢，那种生命的重生的欣喜和骄傲绝不亚于凤凰的涅槃。看着你，我总把自己想象成铁干虬枝的老梅树，而你则是那最柔嫩的枝头冒出一星绯红的花蕾，此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瑰丽。
　　 每当我发微信告诉你妈妈说，姥爷想春妮了，你妈妈总是回答春妮也想姥爷，等几天把姥爷忘了就好了。你说她气人不？还要你把我忘了。也许你还小，很快会把我忘记的，可姥爷怎能忘记你呢？只要一想起你，我的鼻子就有点发酸。我把你百岁儿的照片放到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脑桌面上，作为背景，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看到你那可爱的小模样，让你的一颦一笑，拨动我的心弦。我愿我的思念像苦涩的铁观音，在你的笑容和莹亮的目光里浸润成醇厚甘甜的茶饮,滋润我龟裂的心田，让那片已近沉沦和荒漠的土地上重新摇曳起一片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