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漠上旌旗蔽日，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兵器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一队戴着皮帽子的犬戎人，分成数队将周王的大军冲得七零八落。身为周幽王荡西大将军的鲁西舟，一手舞动着一杆青铜戟，一手提着一把青铜剑，在敌营中左突右杀，无数的犬戎兵士都阻挡不住他。鲁西舟杀出重围，却瞪着眼睛看着一支利箭对着自己胸口射来，在那支利箭的背后，一个穿着皮衣的犬戎女子手里的弓尚未放下。
　　 鲁西舟听到了那支利箭破空而来的尖利啸叫声，突然感觉胸口一热。他丢下手中大戟，右手抓住那支插在自己胸口尚在微微颤抖的箭羽，一阵巨大的刺痛袭来。
　　 鲁西舟大叫一声，一头栽下乌龙驹，右手的青铜剑插进了沙漠，合身扑倒在大漠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鲁西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是大汗淋漓。
　　 自从去过一次甘肃民勤的连古城遗址，回来之后总是噩梦不断，奇怪的是，每次的梦都是这样的场面。鲁西舟觉得，自己恐怕在那个大漠的连古城遗址里，被恶鬼附体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个民间驱鬼的法师，来给自己驱驱鬼？上哪里找？鲁西舟也不知道。想来想去决定上百度，搜索的结果让他吓了一大跳。居然在他住的这个城市，就有几十个号称大法师的神婆子和神棍！这显然不可信，鲁西舟放弃了。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自己的发小独孤马。既然这次是跑去看古迹惹祸上身，那么就找个喜欢考古的帮帮忙吧。说不定这小子能解开这个怪梦。独孤马是和鲁西舟一个胡同长大的，属于“光腚发小”的级别了。两个人直到上大学都是一个学校，不过专业不同。鲁西舟读历史，独孤马却选择了超冷门的考古。大学毕业后，鲁西舟留在了北京，独孤马却去了西安的考古研究所。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家伙从小就是怪人，整天喜欢那些破铜烂铁。什么碎瓷碗、烂瓦片，在他眼里都是宝贝。这样的爱好，让他很少有朋友。鲁西舟算是他唯一一个朋友了。鲁西舟性格随意，好交往，朋友多，两个人截然不同。
　　
　　 二
　　 鲁西舟决定了，在单位请个假去了西安。到了才给独孤马打电话，独孤马挂了电话马上就赶来了。两个人在鲁西舟下榻的酒店大厅咖啡吧里面聊天。
　　 “西舟，你怎么会来西安？出差，还是旅游？”
　　 独孤马戴着一副深度很大的眼镜，时不时用手去扶眼镜腿，生怕掉下来。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穿戴很随便，整天胡子拉碴，看上去的样子有点滑稽。尤其是和衣装整齐的鲁西舟坐在一起，就更加显得可笑了。
　　 “看你。”鲁西舟随意回答。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独孤马傻乎乎地反问。
　　 “你好看啊，看看分手以后，你有没有改革一下自己？结果，第一眼就很失望。”鲁西舟故意调侃他，其实却是在刻意放松自己。
　　 “改革我自己？自己有什么好改革的？”独孤马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鲁西舟指着他说：“看你的样子，邋里邋遢的，怪不得找不到老婆。也不知道捯饬自己。”
　　 独孤马推推眼镜腿，反嘲道：“这么看，你来给报喜的。嫂子一起来的？在哪儿？”
　　 鲁西舟泄气了，自我调侃：“不提也罢。谈了三回，吹了一对半。看来咱们哥俩命苦了，要打光棍。”
　　 独孤马又推推眼镜腿，一本正经地说：“说吧，千里迢迢赶来找我，出了什么事儿？”
　　 鲁西舟疑惑了，这小子神了，怎么就知道我找他有事？
　　 其实，鲁西舟并不是真的了解自己这个发小。一个研究考古的人，断不会粗心大意。否则怎么去从那些废墟、砂砾之间，在破铜烂铁、碎瓷残瓦里找到无价之宝？他只是不喜欢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而已。骨子里的独孤马素来眼光犀利、洞若观火。从接到鲁西舟电话第一刻起，就知道他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要不然，绝不可能从北京跑到西安来看发小。
　　 他来的时候，就发现鲁西舟不像往日两个人约会见面的样子。他们经常会两个人出去喝喝咖啡，聊聊天。那是鲁西舟的习惯，他不喜欢在家，或者宿舍聊天的气氛。每次都是鲁西舟找地方，先去等他。不过他不会心急，会漫不经心喝着茶、喝着咖啡慢慢等。他说喜欢这种放松的状态，什么也不想，让自己处于一种真空状态。可这一次，独孤马走进大厅，就被他看见了，而且站起来朝自己招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很显然，他急着见到自己。他们两个只是发小，没有其他任何交集，不可能无缘无故急着见到自己。
　　 鲁西舟身子朝独孤马倾斜着探过去，很神秘地问：“你知道连古城吗？”
　　 “当啷”正拿起咖啡勺的独孤马，失手将咖啡勺掉在地上，忙弯腰去拾。显然“连古城”三个字，让他有些意外。
　　 “怎么啦？”
　　 鲁西舟望了他一眼，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失神。鲁西舟很率性，自然就比较粗心。
　　 “没什么。没有拿稳。”独孤马掩饰了一句，又问：“你是说甘肃民勤的连古城？”
　　 “对啊，就是那个地方。”
　　 “当然知道，那里是古文化遗址，前一段的考古发掘有不小收获。怎么啦？你怎么会对那里感兴趣？是与你哪个课题研究相关，还是你想去旅游？要是旅游，我劝你别去，那里还不是旅游区。”
　　 “嗨，不是想去，而是已经去过了。”鲁西舟抓着头皮有些颓丧的样子。
　　 “去过了？你什么时候去了连古城？干什么去的？”独孤马追问。
　　 “今年春天去的。我在研究一个课题，是关于中国古代少数民族犬戎的兴亡，查看相关资料，知道新近发掘的连古城，与犬戎兴衰，以及西周灭亡有重要关系，就独自去了连古城。”
　　 鲁西舟说出了自己去那里的缘由。
　　 “怎么样，收获大吗？”独孤马关心地问。
　　 “唉——”鲁西舟长叹一声，说：“先别提收获了。我可能被哪个冤鬼附体了，回来后天天做相同的噩梦。”
　　 “哈哈哈……”独孤马扶着眼镜腿大笑起来。
　　 “亏你是北大历史系高材生，居然相信鬼神附体？”独孤马取笑他，“要是像你这样去一次古遗址，就会惹鬼上身，我天天摆弄死人骨头，早就被鬼压死了。”
　　 “鬼如烟尘，没有分量的，压不死人。”鲁西舟居然振振有词。
　　 独孤马笑着说：“好，先别管鬼有没有压死人的可能性。说说吧，到底是个什么梦？”
　　 鲁西舟将自己的梦叙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独孤马沉吟了片刻，说：“你在连古城究竟遇到过什么？去了哪些遗址和古墓？最好把这些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告诉我，我才能知道究竟有可能因为什么。”
　　 鲁西舟细细道来……
　　
　　 三
　　 鲁西舟在研究一个古代少数民族发展的课题，因为考证的需要，去了一次甘肃，那里是我国西部地区中华民族交融的基地。他是奔民勤县去的。民勤的位置在甘肃西北，河西走廊最东北，石羊河下游，东邻腾格里大沙漠，北接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西连祁连山，一颗典型的大漠明珠塞上绿洲。每年盛夏黄河蜜瓜、白兰瓜满街飘香，馋的人垂涎三尺。郁金香绽放的季节，民勤更是到处闻花香。黑瓜籽远销全世界。民勤还有极为丰富的石油资源，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得出结论——“民勤石油胜过大庆”。当然，这些都不是鲁西舟重点关心的内容，他关心到那里是因为，这个地方正好处于西周与犬戎交界的位置，而且多次战争，几度易手，觉得一定会很有研究价值。
　　 鲁西舟素来就是率性做事的人，他出门之前并没有做什么细致的准备功课，背上个双肩包，里面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带着个照相机就上路了。他乘飞机到西安，直接坐长途去了位于甘肃最西北大漠边缘的武威，又从武威市，去了民勤县。到了民勤就打听怎么去连古城，问到的人都告诉他，没有车通到沙漠深处。劝他别去，而且言辞闪烁，鲁西舟总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说不出来。鲁西舟决定先找地方住下再说。
　　 鲁西舟走进街边一家旅店。
　　 这地方小，又偏远，还不在旅游热线上，平常很少来外面的人。旅馆冷冷清清，看不见个客人，只有个十七八的姑娘，趴在吧台打瞌睡。
　　 鲁西舟走过去敲敲吧台，
　　 姑娘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个身高马大，穿着齐整的年轻人，连忙笑着招呼客人：“您好，是住店吧？我给您登记一下。”
　　 “住店，随便问你点事。”
　　 “您住几天？问啥事？您只管问。”
　　 “先三天吧。我问你，从县城去连古城怎么去啊？”
　　 “您要去连古城？”姑娘仰起头，露出诧异。
　　 “是，我想去看看遗址。”
　　 “大哥，您要是没啥重要事儿，只是玩玩，观光旅游，就别去啦。那地方啥也没有，就是沙漠里露出的几个土墩子。”姑娘一个劲摇头。
　　 鲁西舟笑着说：“我还真有事。不瞒你，姑娘。我是研究历史的，专门来看那些土墩墩的。”
　　 “土墩墩有啥好看的？俺们民勤有好多古迹，都比那里好玩。什么东镇大庙、瑞安堡、红崖山水库、沙漠公园，苏武山……”姑娘如数家珍。
　　 “这些地方我也会去的，了解一下民勤风土人情嘛。不过去连古城是工作，必须去的。”鲁西舟解释着，又说：“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人为啥一提连古城就摇头，不肯告诉我怎么走？”
　　 姑娘支支吾吾了一阵，最终说：“俺们是为你好。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连古城那地方不怎么干净。”
　　 “不干净？哈哈哈……”鲁西舟朗声大笑，说：“大漠里除去风沙，还有什么不干净？”
　　 “唉，我不是说那个意思，是……”姑娘不知道怎么去解释那个自己不愿意直接说出来的词语。
　　 “那地方古代是打仗的地方，死过很多人，所以不干净。”
　　 “我知道啊，我就是去实地考察了解这个古战场。战场嘛，肯定有很多人死在那里。可那是很久远的事，差不多3000年前了吧？骨头都风化成了粉末，不知道吹到哪里了？还有什么不干净？”鲁西舟向姑娘解释着。
　　 姑娘急红了脸，还是说出来了：“那些死在那里的魂魄不散的，有人听见里面有打仗的声音，还有马叫。”
　　 鲁西舟明白了。原来如此，那就更有去一次的必要性了。
　　 鲁西舟不想让这个姑娘着急，笑着说：“好。咱们现在不说这个连古城了。你先领我去房间，放下东西，我去逛逛你说的那些地方。”
　　 姑娘笑了伸手说：“大哥，你没有给我身份证。”
　　 鲁西舟一拍自己脑门，说：“看我这个人，给。”
　　 姑娘接过身份证，看着，又惊讶地问：“大哥，是北京来的？”
　　 “对，我是北京人。”
　　 姑娘登记完毕，拿着一串钥匙走出吧台，对鲁西舟说：“鲁大哥，我们现在去房间吧。”
　　
　　 四
　　 鲁西舟放下双肩包，只带着相机，按照姑娘的指点朝东镇大庙走去。
　　 大庙居然在一所中学里面，于是中学门外的操场变成了一个集贸市场。鲁西舟只是随便在大庙里拍了几张照片，就在集贸市场转悠起来。他很快发现这个集贸市场，其实是民间文物市场。其他东西很少，大部分地摊上是各种文物。鲁西舟不懂文物，可是毕竟与独孤马是发小，也算耳濡目染了。再说他研究历史的，史料和文物就是研究主要对象，让他真去鉴别文物真伪和年代，肯定远不及独孤马，可比起一般人还是眼高一筹。
　　 鲁西舟开始关注地摊上的物件，他并没有打算买几件，而是想通过这些东西来判断，会不会来自连古城遗址？如果真有，那就可以设法找人带进去。鲁西舟转了没有几个摊就发现这里真有不少货真价实的古物，而且显然有一些年代非常早期的东西。鲁西舟相信，这里面一定存在来自连古城的文物。
　　 很快，角落上一个黑脸汉子摊上的几个箭簇，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沾满铜锈，又混杂着其他表面物的箭簇，是个青铜打造的。鲁西舟不由自主蹲下了。
　　 黑脸汉子不是傻瓜，一眼看出面前是个买主，连忙递过一颗纸烟，满脸堆起笑容，说：“大哥，先点颗烟。”
　　 鲁西舟轻轻一推，说：“谢谢。我不吸烟。”
　　 “大哥一看就是行家。我这是真正的老货，您看中给个价。”
　　 “怎么我开价？你说吧，啥价？”
　　 鲁西舟一副行家派头。
　　 鲁西舟不是古玩收藏爱好者，家里一件也没有，不过不等于他一件没有买过。他看准了会不惜代价买下来，然后送给独孤马。独孤马不管真假照价付钱，算是他替独孤马买的，从来也不加价。买砸了，独孤马认，买赚了，独孤马捡便宜。两个人自小就这么默契。要不怎么算发小？别说，独孤马一直夸他眼力不差，居然没有买到一件假货赝品，全是真的，而且有几件是捡了大便宜。
　　 “我看大哥是外地来的吧？我告诉您……”
　　 黑脸汉很神秘地伏在鲁西舟耳边，说：“这东西是里面弄出来的。”
　　 他用左手的袖子遮挡着，右手指着西面。鲁西舟敏感意识到，他指的方向就是大漠里的连古城。
　　 鲁西舟也低声说：“你是说这东西是连古城的？”
　　 “对。是里面的，我可是冒死弄出来的。”
　　 黑脸汉夸张的神态，让鲁西舟很可笑。
　　 他忍住笑，说：“就因为里面的沙漠会发声？”
　　 “那是鬼神在打仗。刀光剑影，人嘶马叫啊，吓死人。”黑脸汉说着话，似乎都在发抖，“我告诉大哥，我们三个人一起进去的，头天晚上啥事没有，第二天晚上声音出来了，把他们两个吓得屁滚尿流，什么也没有弄着就跑出来了。只有我躲在土墩墩后面熬到天亮，结果你猜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