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州市南行约十五公里，就到了陆家村。村子不算大，二百多户人家，不到一千人口。村子唯一的一条东西大街的东头路北第三户院落，就是陆俭来的家。
　　 一九八二年，二十二岁的陆俭来光荣退伍回家乡，喜不自禁、早就想抱孙子的爹娘，频频接触村里有说媒经验的二婶，忙里忙外张罗着给儿子陆俭来说媳妇。还承诺说，如果儿子的亲事说成了，就把陆俭来的爷爷接到家里住，腾出他爷爷住的老屋给儿子做新房。
　　 那时的农村缺吃少穿，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幸福。可，那时最大的好处是不担心娶不到媳妇，经媒人介绍，只要郎有情、女有意，彼此互相看上对方就大差不差，能成！因为农村大多家庭都不富裕，所以娶媳妇根本不用担心天价彩礼，更不用担心媳妇耐不了寂寞、嫌弃家贫跑了。
　　 春天的三月里已经丰富饱满，乍暖还寒，草长莺飞，百花待放，一片生机勃勃。不经意间，你会发现那些欣欣生长出来的绿意，一夜间就多了许多。这个迷人的春天，经隔壁好心的二婶从中撮合，陆俭来与邻村漂亮的姑娘窦花相识、相知、相爱了。美丽的时节，遇到的人也是那么美好，抬头间鼻尖就会触碰着花朵的温柔。
　　 经双方父母同意，按照农村的规矩，找人合了两人的八字，很快确定了婚事。临近结婚三个月前，不忘承诺的爹娘爽快地把陆俭来的爷爷从老屋接回到身边，腾出空院子来，让陆俭来整理修缮娶媳妇。于是，陆俭来腾出时间，开始着手用心用情打扫整理爷爷留下的老屋。
　　 陆俭来爷爷住过的老院子约三分地大小，老屋共有四间，主房堂屋有三间，西屋一间是厨房，久经风霜雪雨，历经岁月沧桑。
　　 老旧的房屋，因春天里有了绿意盎然，倒也别有一番景致；若是搁在寒冬腊月飘雪的日子，看起来会有些孤单、清冷。主房堂屋是六层青砖垫底，四面是用泥草掺一起筑起的厚土墙，麦草缮子做的顶，屋顶盖着一排排小青瓦，屋内墙是用麦糠泥土石灰掺和泥成的面，房屋外观虽不耐看，却很结实，不怕风吹日晒，倒也宽敞亮堂。这堂屋主要是遮风挡雨栖身之地，也是家里的主要活动场所，不但要存放着家里的全部家当，还兼当吃饭的餐厅、接待的客厅。另有一间西屋是厨房，大约十几平方米的样子，结构、用料大不如主房，一个灶锅台足足占去厨房三分之一还要多，厨具、碗瓢盆一般都是摞在切菜、擀面条等常用的较大木质案板上，屋角蹲着一个经年不动的大水缸……
　　 家徒四壁，老屋一直没垒院墙。陆俭来想，这将是自己要和窦花结婚用的新房，没有院墙哪成？于是，他动了心思，别出心裁，要把院子围成篱笆墙。围篱笆墙时，陆俭来是小心翼翼用脚步丈量尺寸，间隔栽下的十几颗果树间距几乎不差分毫。在果树间精心扎上了篱笆，算是院墙了。当时，陆俭来足足用了两天时间，精心挑选出足够扎篱笆墙用的高低、粗细大致差不多的树枝，并在院子里生起火，逐个把树枝埋在土里的那部分用烟熏火燎的办法做了处理，然后把树枝尽量摆整齐，把握好树枝间隔的空隙，埋好树枝的土略高出地面、用力整平夯实，在树枝两边用横长的树枝连接夹起来，用铁丝拧紧固牢。这样，扎好的的篱笆墙就会经久耐用、不易变形。他还暗暗决定不能偷懒怕麻烦，每年初春，再坚持认真细心修整一次篱笆墙……
　　 陆俭来充满自信地说，这样的篱笆墙省时、省力、省钱，他一个人就能独立完成。当然，不用招来乡邻帮忙，也省了几顿请人帮忙必须要管的饭，挺合算。再说了，这本来就是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值钱的东西，就算敞开了大门，也不担心贼来偷，是不？嘿嘿。
　　 围好篱笆墙，陆俭来心想，这用不了几年，逢春暖花开，篱笆墙间的桃树、樱桃、枣树、杏树、梨树就会次第花开，我这小院岂不成了一个赏心悦目、令人陶醉的花海？
　　 老规矩不能变，按照约定的时间，三个月后，陆俭来和窦花结婚了。
　　 婚后没说的，小两口孝敬老人，夫唱妻随，恩爱有加，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一对鸳鸯。虽然日子苦点，平淡也幸福，简单却牵挂。
　　 一年后，勤劳的窦花在篱笆墙里墙外种下的丝瓜、菜葫芦、梅豆、豆角、黄瓜等蔬菜，沿着篱笆墙壁随意攀爬；沿着篱笆墙种的一行辣椒、茄子、西红柿等蔬菜果实累累。篱笆墙一圈野生出的牵牛花、夜来香、及一些叫不上名的小花与蔬菜缠绵绕在一起，由着性子五颜六色地疯长蔓延、争奇斗艳！
　　 这个收获的季节里，陆俭来和窦花也迎来了爱情的结晶——女儿盼盼出生了。
　　 可，儿媳生个女孩，这让陆俭来的爹娘顿感脸上无光，很失望！哼，十个女孩也抵不过一个带把子的。陆俭来的爹娘嘴里吐着气呼呼的话，甩手离开陆俭来家的门。爹娘这根深蒂固传统的重男轻女、香火观念，让窦花如芒在背。
　　 爹娘生气了，你咋想？窦花强忍泪水问丈夫陆俭来。
　　 哼，不用管糊涂的爹娘，他们咋能这样？女儿是朵花，是我们的小棉袄，我们喜欢就成。
　　 嗯，我们争取下次能生个带把的儿子，兴许爹娘就没恁大的气了。
　　 有了孩子，窦花专心照顾，陆俭来承揽了家里家外所有的应酬和地里的农活。女儿的出生让这个幸福的小家庭又多了许多暖心的欢乐气氛。日子虽比以往紧巴些，倒也其乐融融，幸福甜蜜。
　　 可，没过两年，盼盼娘窦花又怀上了，这个事实让原本平静的家庭多了一丝不安。最终，事实比陆俭来想象的要严重。因窦花怀孕被人举报，老在家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也不是办法。陆俭来迫不得已，只好把肚子已显形的媳妇窦花和女儿盼盼送到了战友家，自己一个人在家守着地里的庄稼苦熬。
　　 ……
　　 陆俭来干了一天的农活，回到家熬了两碗稀粥，攥着窝窝头，从咸菜缸里检出一个咸罗卜，“噗嗤噗嗤”啃着。唉！这是图个啥？他长叹一口气，表情纠结、心中无奈……
　　 起初，陆俭来和媳妇窦花商量，等女儿盼盼长大上了小学再考虑要二胎。可，头胎是女孩，陆俭来的爹娘怕儿子后继无人绝户了，便整日里叨叨、非要个带把的孙子。她娘还说，如果不尽快给她个孙子，会被村里人耻笑，老绝户的名声太刺耳、不中听。娘叨叨的多了，陆俭来也动了心思。他说，不是不想要个延续香火的儿子，这农村是允许生二胎，必须第一胎满四岁才可以呀。如果现在就急着要孩子，确实不合乎政策。
　　 如今窦花已经真的怀上了，虽是如了姥娘的意了，可违规生二胎是不允许的，该怎么办？
　　 窦花说，女儿盼盼还小，要不，咱去卫生院流了吧，省得心里惹堵，添啥麻烦。
　　 陆俭来说，既然怀上了，流了怪可惜。说不定你肚子里怀的真是个带把的男娃呢？
　　 窦花说，其实我也想要，说不定就是个儿子。俗话说“酸男辣女”，我这几天老馋酸东西，夜里做梦还吃了一大串冰糖葫芦呢。那酸的真过瘾，醒来还想吃呢。嘿嘿。
　　 陆俭生说，我在苏州打工那会，一遇到大事、难事，常听大工头给下面的小头头们说“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这句话。听多了，我就寻思这句话一定有道理、很重要。于是，无聊寂寞的夜里，躺在工地板房里木板床上，我便开始琢磨这话啥意思。我想啊，这意思肯定是说，要做的事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麻烦，只要坚持着不轻易放弃，积极主动想办法，就一定能有办法去克服困难、解决问题。品品，在理不？
　　 嗯，俺不懂你说的啥大道理，但是俺知道“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啥事都会有办法，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是不？窦花接过话茬，给俭来说着鼓劲的话。
　　 哼！你这怀上二胎，对咱家来说也是个坎，要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条件咱创造条件也要生，就算超生交罚款也认了！人重要，还是钱重要？陆俭来咬咬牙、一脸坚定。
　　 嗯，要不要肚子里的孩子，你拿主意说了算，我听你的，行不？
　　 呀，看你说的，这不和你一块商量，分析情况吗？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我执意说了要，可孩在你肚里偏偏不愿意生，不是也不成吗？嘿嘿，说的对不？
　　 哼，那是，这还算个囫囵、体贴的话。可，这以后咋办，你要趁早拿个注意，别到时“屎堆到腚门子才到处找茅房”来不及，拉在裤裆里可真就丢大人喽。
　　 嗯，这还能不知道？容我这两天好好想想，不能让尿憋死，一定会有办法……
　　 日子一天天平淡的过着，陆俭来心里也有了让窦花躲出去生娃的门目。只是见这几日没啥风言风语的不利情况，陆俭来心存侥幸，这个计划一直拖着没急着去实施。
　　 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终于有一天，陆俭来媳妇怀孕的事被人反映上去，一家人平静的日子被彻底打破了。陆俭来和窦花变得惶惶不安，食无味、夜难眠，常常是梦里惊醒、冷汗涔涔。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咱一家人老实本分没得罪过人，这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知道那个孬孙动了歪心，把窦花肚子里有孩的事给举报了。窦花从地里干活的邻居口中得知消息，惊出一身冷汗，小心脏“突突突”跳的楞比平时快了许多，连肚子里孩子都似乎有了感觉、动起来了，你说邪乎不？
　　 陆俭来想，天塌下来我一个人顶着，不能让窦花再受惊吓，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于是，他再三嘱咐窦花躲在自家玉米地里等消息，一个人急急火火从干农活的地里跑回家，见家里没有啥异常，稍微松了一口气，从厨房的水缸里舀出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个水饱，手背抹抹嘴，直奔二婶家。
　　 二婶，管这事的人啥时来的？是县里的人，还是咱乡里的人，你认识不？
　　 呀，俭来你可回来啊！这是县里还是乡里的我不知道，时间大概在上午十点多，刚走了不大会。
　　 二婶，那他们咋调查了解，都问了些啥？
　　 嘿嘿，俭来啊，这“巧妮爹打巧妮娘”还真巧了！他们打听到你二婶我这了。
　　 嘿嘿，俭来也跟着二婶笑笑。问，啥巧了？
　　 嗯，巧就巧在来调查你家情况的人，在村里转悠了一阵子没碰到人。哎吆，巧了！我出来去猪圈喂猪，他们遇见我，就赶紧的过来向我打听你家窦花怀孕的情况。
　　 二婶，啥情况？
　　 先是问村里有没有陆俭来这家人，又问你家盼盼今年多大了，是不是你媳妇窦花又怀上了等一些情况。哼，你二婶我不傻，能听出来这话里话外的音，这是他们不了解真实情，来村里探听坐实窦花是不是真怀孕的事。
　　 哎呀呀，二婶你咋说的，照实说了？
　　 哎吆吆，我的傻侄子来，你二婶我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太轻看二婶了吧。
　　 嘿嘿，二婶，你侄子我不是着急吗？那您……
　　 哼，当时我一听这话里有话不对头，干脆就说不认识、不知道，俺这村里根本没有这户人。唉！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反正过了一会，我亲眼看着他们出村走了。看看，婶这一辈子没说过瞎话，这次撒起谎来，竟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说得“天花乱坠”真的一样，嘴口还挺利落、溜类，嘿嘿。
　　 嗯嗯，那谢谢二婶啦！陆俭来说着感激的话，轻轻拭去额头冒出的冷汗。
　　 陆俭来从二婶家出来，没回家直接去村头的地里找窦花。他边走边想，好险啊！今天多亏和窦花一起带着盼盼下地干活去了。要不……想来都有点后怕。也不知了解情况的人最后找没找到俺家的门，反正没出啥差错，真是万幸了。看来，这以后要加倍小心点，毕竟才三四个月，不然这窦花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难说。
　　 躲在地里的窦花听到陆俭来的叫声，领着盼盼从地里走出来。听了陆俭来描述的话，窦花疑惑不解。唉，你说也奇了怪了，这肚子也不是很明显呀，那举报的人咋知道的？说不定是咱熟悉的人，要不咋了解恁清楚？
　　 嗯，可不敢胡乱猜疑是啥熟人，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估摸错了，伤感情是不？我看，这说不准是管这事的人是“有枣没枣括一竿子”，唬咱们呢。
　　 哦，也说不准，我知道了。那咱以后咋办？
　　 先回家，以后我下地干活，你带盼盼留家里，时刻注意关紧了门，只要不是熟人喊，甭管谁任意喊叫别开门，可千万要记下了！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
　　 窦花点点头，没再吱声。陆俭来前面走，窦花领着不到两岁的女儿盼盼紧跟在后面回家走。
　　 大约一周后的一天上午，家家户户冒着炊烟做饭的点，村里来了两男一女三个人，手里还提着成箱的鸡蛋、奶和方便面。他们是乡里工作人员，上次县里接到举报来村里了解情况没见到窦花，就把这件事转交到乡里办理。因为不知道举报情况是否属实，有担心走了风、漏了气，所以没有直接去找村干部，而是扮作陆俭来家的亲戚暗访，如果情况属实，再通知村干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做窦花的思想工作。
　　 那天，村里的陆大爷拿着赶羊鞭，牵着三只羊，准备到村头沟边去放羊，正好和了解情况的三位同志碰对面。
　　 哎，大叔，麻烦问您个事。让烟又递上火。
　　 陆大爷停下脚，赶紧的吆喝着羊停下，客气地接过烟，点上火。哦，你们是走亲戚串门的吧，说说，啥事？看俺能帮上点忙不？
　　 嗯，我们是陆俭来家亲戚，今天过来串门，问问您他在家不，家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