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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不会消失的身影


作者:一蓑烟雨独为客 秀才,2416.7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62发表时间:2017-08-29 10:19:02

不会消失的身影 总有一些身影,令我们动容扼腕,为之叹息,如镂似刻,难以忘怀。
   灾难深重的20世纪前半程,祖国几乎是浸泡在战火苦海里,那血与火的熔炉,锻造了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红与黑的较量,铸就了多少将士胸前光芒耀眼的勋章?可我要说的是,同样经历了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壮烈与辉煌,却至今仍默默无闻的人,或者就此背上沉重的精神枷锁者。他们每个人的姓名,就像一把利刃,在我的心上割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他们的经历和遭遇,仿佛是撒在这些伤口上的盐。这些人该不该被忘记?他们的名字该不该镌刻在历史的碑铭之上?
  
   一、无奈的休止符
   人生的交响曲,本可以绚丽辉煌,雄壮高亢,却在高潮即将来临之际,无奈地写下了休止符,戛然而止……
   祖祖辈辈生活在辽南丘陵地区的李大爷,怀着对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和深切的亡国之痛,随大哥参加了邓铁梅、苗可秀领导的抗日武装,在辽南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冰天雪地的林海雪原上,顽强地抗击着凶恶的日本侵略者。李兆麟将军“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诗句,真实地再现了游击队的艰苦生活。由于力量相差悬殊,又长期得不到后勤补给,缺粮少弹,在日寇步步为营的铁壁合围和大自然天寒地冻的双重夹击下,队伍终于被打垮、打散。邓铁梅、苗可秀相继牺牲,这支活跃在辽南三角地带,曾多次令日寇闻风丧胆的抗日武装,犹如烈焰余烬渐渐式微。他东躲西藏地捱到了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盼来了共产党的队伍,扬眉吐气的他,积极投身土地改革的洪流和保卫土改果实的斗争,同敌特顽分子进行殊死搏斗。
   国民党进攻东北,占领了城市和城镇,共产党的武装撤进了深山密林,他又舍弃家业扛起枪杆子。家乡二次解放了,部队即将开拔调防安东(今丹东),面对历经劫难,历经日寇和国民党蹂躏、糟蹋的家,他犹豫了:年纪轻轻就守寡的老母亲已然白发苍苍,佝偻的腰身像一道拱桥;牺牲的大哥扔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外出跑买卖的妹夫杳然无息,留下妹妹领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含辛茹苦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儿女。屋里屋外,只有几个羸弱不堪的妇女和满院子青葡萄串一样大大小小的孩子,唯一支撑着家的是哑巴三哥。他不忍心让他们再过那种无依无靠的日子,他是男人,他要用坚实的臂膀支撑起这个家,让老老小小得到应有的庇护。再说,自己毕竟是庄稼人,庄稼人怎能离得了土地呢?新中国都建立起来了,也该放下枪杆子,重新撸起锄把子,好好过庄稼人的日子了。于是,他作出了一个为此后悔了半辈子,也让他和他的家人受尽屈辱的决定,将武器、军装交回了部队,自己悄悄地留在了家里。
   五十年代,政治空气比较宽松,没有谁把他离开队伍当回事,大家都觉得他参加革命早,觉悟高,还选他当了大队长。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雨突然而至,他这个“老革命”却成了“逃兵”“脱党分子”,不仅大队长被拿掉了,而且还经常挨批斗,成了“革命对象”,成了“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坏分子。”他愤愤不平,甚至义愤填膺,可是,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处讲理,也无人听他讲理。家人常见他抚摸着身上那些打日寇打国民党留下的伤疤深深叹气,最后竟然含冤而逝。
   七十年代末,他的问题才彻底澄清,给了他相应的待遇,但他已经永远无法享受这些待遇了。
  
   二、无助的老光棍
   人生的交响也一样,灯火辉煌、管弦齐鸣的演奏,热闹喧嚣,令人血脉贲张、心潮激荡,演奏结束后的寂静落寞,却又充满了难以忍受的凄楚悲凉……
   老边曾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排长,在朝鲜战场他负了伤,成了一名伤残军人,复员回了家。走时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回来时却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怎能不叫人为之扼腕叹息?一个大男人,没有强壮的身体,是无法养家糊口的,在农村更是如此。所以,尽管他胸前挂满了各式奖章和纪念章,40岁了还是赤条条光棍一个。他虽然身体有残疾,可身体里雄性荷尔蒙却整天燃着一团熊熊烈焰。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空荡荡的被窝令他无法安眠,辗转反侧地烙大饼,午夜梦回,看看光溜溜的炕席,他的心像被老鼠尖利的牙齿啃咬一样难以忍受。于是,便偷偷摸摸地干起了猫洞来、狗洞去的勾当。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年月,他凭着残废军人的补贴,不缺吃,不缺烧,令许多人羡慕不已,他便使尽手腕,用粮食和其他物资做诱饵,勾引妇女,先是无所依靠的寡妇,然后是长得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那些或温柔或热烈的女人如春天的阳光和风雨,融化了他心底里的冰雪,滋润了他的生命之树。他像蜜蜂和蝴蝶一样,整天围着那些芬芳的花朵“嗡嗡”叫,乐此不疲。尽管沾花惹草极尽快乐和风流,却最终没能弄回个媳妇来。那些女人们或者为了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点救命的粮食,或者贪图他的钱财,当然也有不谙世事的姑娘被他勾引而失足下水的,却没有真心实意要嫁给他和他过日子的。
   钻窗户、爬墙头,没少占便宜,也没少挨打挨揍,成了人见人烦的害群之马。村里待不下去了,他就四处做“盲流”,假装会治妇女病,借机摸摸索索,吃人家豆腐。每次被扭送回来,大队革委会主任总是一边扇他耳光,一边气呼呼地说:“要不是看在你在朝鲜战场救过我爹命的份上,我非把你送县监狱不可。”
   县监狱虽然终于没进去,但老光棍孤独寂寞的生活比县监狱也好不到哪去。直到八十好几了,老边还是孑然一身,陪伴他的只有旧军装上那些锈迹斑驳叮当作响的军功章、纪念章。
  
   三、甩不掉的壳
   人生有多种形态,有人像山林猛虎,有人像草原雄狮,有人像勤奋的黄牛,有人像羸弱的羔羊,有人像卑微的蚯蚓,我干姥爷的人生却像甩不掉壳的蜗牛……
   他本是富家子弟,家里的独苗,不该当兵,他爸爸害怕接管了日伪政权的共产党闹土改,分掉他家的财产,于是假装积极,就把干姥爷送去当了兵。当时叫东北民主联军,后来改称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干姥爷一步三回头地流着泪参了军,从辽南开始,跟着共产党参加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渡江战役,解放华南,进军大西南,直至海南岛。用他的话说:“命大。”他后来跟我说,手里拿着枪,心里想着家。一开始枪声一响,腿肚子转筋,后来胆子渐渐大了,也学鬼了,人家都拼命冲锋杀敌,他首先想着如何保命,既不冲在最前面,也绝不落在最后头。他还故意装作耳朵背,每次冲锋都要班长踢他屁股才爬出战壕。分配危险任务时,不是装作肚子疼、上厕所,就是把头深深地埋进人堆里。海南解放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回总算可以回家了。部队一路北上,离久别的家乡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回到东北,部队放了假,他急急忙忙地回家了。家里人看见他毫发未损地回来了,一个个热泪迸流,喜极而泣,赶忙给他娶了媳妇。可没几天,部队一声令下,他只好告别年迈的父母和新婚燕尔的俏媳妇归队了。
   一路上,他在盘算,回到部队如何跟领导软磨硬泡复员回家。可谁想,一到部队立刻被装进闷罐车里,一直拉到吉林鸭绿江边上。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月黑夜,上级命令他们把棉军衣翻过来,白花旗布里子朝外穿上,然后人衔草、马衔枚,越过一条不宽的结了冰的小河沟,爬过几个山包,悄无声息地潜进密林。几天后,他才知道自己出国了,来到了朝鲜,是来和美国鬼子打仗的。他的心开始颤抖起来,他觉得打蒋介石国民党没啥可怕的,打李承晚的南朝鲜军也能迎挡一阵,可要跟世界头号强敌美国人较量,只有输没有赢的份。果然,接下来好几次跟美国人玩长途穿插包围,刚走到半路,战略意图就被人家识破了,人家的机械化可比我们的两条腿快多了,还没等包围圈形成,人家早就跑没影了,有时还对我们形成反包围。好在,干姥爷是炮兵,不用和美国大鼻子刺刀对刺刀当面拼杀。但第一次看到美国鬼子,还是吓得他尿了裤子。后来他回忆说,在那之前,除了日本人以外,从没有看见过外国人,而日本人和我们没啥大区别,可美国人则不然,白得像洋面,黄毛叽叽,个子高过我们一大截,鼻子又高又尖,眼窝深陷,两只眼睛像鬼一样冒蓝光。尤其黑人兵,简直和传说中的小鬼别无二致,像黑炭一样,嘴唇紫红紫红的,牙齿雪白雪白的,眼仁白得像死羊眼,瘆人。夜晚,猛然间从黑暗的树林里钻出来,妈呀,吓死人了。你立刻上牙磕下牙,像发电报,裤裆里一阵热烘,尿便顺着裤腿淌出来了。
   一次敌机来轰炸,他们赶忙钻进山洞躲避。他跑得慢了,躲在洞口,一颗炸弹在头顶的山坡上爆炸,一块碾子大小的石头被震落,正好砸在洞口处,干姥爷的一条腿被生生砸断了。战地卫生员为伤员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领导命令他们瘸子搀扶着瞎子,轻伤员抬着重伤员,自己回后方医院治疗。回到后方医院,干姥爷的腿伤已经感染了,只好被送上回国治疗的列车。同车的战友有的哭着叫着闹着不想回国,觉得这样回国没脸见人,可干姥爷却暗暗高兴得不行。回到丹东,在医院里连治疗带休养,呆了一年多。伤好了,腿瘸了,部队征求意见,干姥爷立刻表示不给部队添麻烦,复员回家。
   他是哼着辽南皮影戏回家的。从此,几乎没再提起过当兵的历史,直到文化大革命,有造反派揪着他家的富农成分,要批斗他,他才从衣柜最底层拿出他的全部证件。早已忘记他有这段历史的村民们,才想起来他曾经是我们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志愿军中的一员,造反派也傻了眼,只好悻悻而去。在他八十多岁时,我还见过他一面,他对我说:“孩子,说我是解放军,是志愿军,我愧得慌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狠劲地捶打着心口,眼睛里竟然有晶亮的泪花。
  
   四、无法忘记的梦魇
   俊志爷爷是我的远房本家,是我们村子六个志愿军战士之一。听说,一次战斗正酣时,连队的机关枪被敌机炸弹震掉到江里去了。没了机关枪,部队的攻势立刻弱了下来,只见美国鬼子“叽哩哇啦”冲上来,大家都急得不行。当时江水已经结了冰碴,俊志爷爷一个高儿跳进江里,一下子把机关枪捞了上来,保证了战斗的胜利。首长当即表示给他请功,可把他乐坏了。战斗一结束,居功自傲的他啥也不顾,跑到死人堆里发起洋落来,鬼子的皮大衣,扒下来穿身上,鬼子的大皮靴,他从死尸脚上脱下来自己套上,鬼子的手表他撸下来自己戴上,还有钱包、烟斗、皮带……有人发现后报告给了首长,首长命令他交出来归公,他死活不肯。最后,不但没有被记功,反倒挨了处分。思想的疙瘩没解开,就此消沉起来,部队见状便让他复员回了家。
   人离开了战场,但战争、战斗却如影随形地跟了他半辈子。朝鲜战场的寒冷,物资保障的匮乏,加上那次跃入冰冷的江水捞机枪,使他的呼吸系统遭到了很大损害,也伤了他的腰腿,让他害了呴痨病和腰腿疼的毛病,每到冬天,咳喘不止,下雨阴天或劳累过度,腰腿就疼得要命。村里人不仅不同情他,还常常以戏谑的口吻拿他开涮:“二哥,美国佬那大皮靴沉不沉?”“二叔,美国军大衣是啥皮的,暖和吗?带不带毛,那毛是中国娘们儿的黑毛,还是洋娘们儿的黄毛?”“我说二大爷呀,那美国人的手表真是好啊,走起来咔嚓咔嚓响呀!”说完,还挤眉弄眼地发出坏笑,气得俊志爷爷头发都竖起来,胡子也翘起来,腮帮子涨得通红,站在那儿憋半天猛喝一声:“去你妈的x!”然后,在人家哄然大笑中很尴尬地独自走了。
   生产队分化肥,邻居李二小去通知俊志爷爷,刚说美国,“二胺”还没说出口,俊志爷爷以为他又来奚落嘲弄自己,便破口大骂,吓得李二小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跟俊志爷爷说啥都行,就是别再提起美国货。
   可怜的俊志爷爷,美国货成了他的梦魇,无论谁提起,都会打开他心灵深处那个装满了妖魔的瓶子……
  
   五、不能释怀的宴请
   命运的阴差阳错有时候很无奈,有时候的的确确让人无法释怀……
   从辽中县聘来的门卫梅大爷一连几天没见人影。碰到他,见我打听起旷工的原因,气得抖动着胡茬,连忙摆手说:“别提了。”细究之下,才知道,他被县委县政府请回去赴宴了。我笑着说:“赴宴好啊,况且是县委县政府宴请,一定不错。”他气呼呼地说,嚼咕(饭菜)好着呐。我问,那咋还不高兴?这下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从小没妈,跟前院刘家的哥们儿最好,整天摽在一起,耳朵不离腮,腮不离耳朵。一起给地主家放牛,一起参加儿童团,也一起当了志愿军,上了朝鲜,还被分配在一个班里。二次战役的时候,他们被美国佬包了饺子,哥俩又一起当了俘虏。进了战俘营,美国人对他们进行了反动宣传,动员他们去台湾。刘家哥们听信了美国鬼子的宣传,决定去台湾,梅大爷坚决不去,死活要回到大陆。就这样,青梅竹马的伙伴,曾经发誓同生共死的朋友从此分道扬镳,天涯相隔了。梅大爷在战俘营里受尽了虐待和迫害,直到朝鲜停战协定签字才得以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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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什么叫无名英雄?是那些还被人民认可,但却暂时不能公开身份的人,例如公安和特警部队的特勤人员。而文章中的李大爷、老边、干佬爷、俊志爷、梅大爷和赵老师等人,却是不被人认可的无名英雄,他们中的少数人,甚至还成为令人生厌的人。例如老边,因为沾花惹草挨打挨骂;例如赵老师神经错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据说,在那里他还整天用朝鲜话叽哩哇啦地念着写给朝鲜姑娘的情诗……他们的身影曾经闪过战火,闪过历史,却湮灭在岁月的长河里,甚至被遗忘得一干二净。而当太阳重新升起,那火与血的壮烈,却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令愧疚的我们不敢直视,只能仰视。今天,他们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印记。但是,我想这些曾经鲜活的身影不该就此销声匿迹,消失在国家、民族和子孙的记忆里……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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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08-29 11:29:15
  不会消失的身影,也是不该消失的记忆。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一蓑烟雨独为客        2017-08-29 13:05:33
  谢谢武戈老师的精心编辑和点评!握手致意!
妙处难与君说
3 楼        文友:沙漠之魂        2017-09-06 14:46:29
  不会消失的身影,留在心里却是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拜读后,心里亦难以平静。可惜,那些身影只有昨天,而没有阳光明媚的今天和未来。
回复3 楼        文友:一蓑烟雨独为客        2017-09-07 10:18:21
  谢谢光临并留痕,其实那些身影就是为了让今天的人们拥有幸福和快乐,所以他们死得其所。我们有了今天和未来,就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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