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处柳条沟金矿南，鸡冠山北有一条沟叉，这沟叉西边山畔，流下一条河，这条河叫清泉河。
　　 清泉河河水甜润甘淳，一尘不染。这河，是从柳条河金矿上游流下来，途经烧锅大院，又迂回弯转绕过鸡冠山，流入牛河。
　　 张家自明清开始取清泉水，开烧锅，办起了老酒坊酿制清泉酒。
　　 据说，现存有窰藏老酒十瓮，深埋秘处。内忧外患百年，尚未损坏。在当年，清泉酒成为上品国粹，曾经上贡朝庭，清康熙私访，曾御封此酒。哪知后来，因此秘酒，招来大祸。
　　 张家老太所生儿女有四。张老三字汉年，名俊生。那晚，正招集酿酒工人，账房先生和众兄弟搭戏台子，邀请八方客，庆贺他接手以来，酿出的第一滴琼浆玉液。此时的张俊生二十一岁，风华正茂，血气方刚，重操祖上旧业，酿出清泉老酒。
　　 四妹张俊芳，生得乖巧，年方二九，也算张家堡村年长的大姑娘了。她聪明伶丽，出落得水灵灵。己有心上人，始终未嫁。三年前，鬼子屠村，二哥二嫂拚死相搏，终因寡不敌众，惨死在鬼子枪下。小鬼子冲进屋，并挑死了张家仅有的血脉，二嫂生的不出周岁的娃。
　　 张家大哥在柳条沟金矿挖金，逐一逃亡。俊生俊芳在私塾读书，听从张明春先生安排，跑往鸡冠山山洞，才幸免一死。
　　 张家老酒坊烧酒的技艺和秘方传到他们父辈己经是第六代。父亲是得痨疾病死的。母亲生下俊芳便得产后风走了。
　　 临终前把四个儿女召集在堂前，告之了酿酒秘方。老大一心要挖金采矿，无奈之举，把家底让给老二。
　　 张俊芳七岁随哥哥上学堂，也算是张家祖坟冒青烟，只有酿酒坊的烧锅大院才供得起。
　　 张家酒坊家大财大，为防外患，老二开酒坊时养着几名家丁，有几枝洋炮。无数枝飞镖箭弩。平时也练些看家护院的功夫。
　　 一九三三年春，鬼子进入张家堡，有一支小队。由小野带领，见人就开枪，见房子就点火，见女人就先奸后杀。逃亡的民众叫苦连天，横尸乡野。
　　 老大在柳条金矿背金子，听到枪声，随众人跑往鸡冠山，半路被小野的迫击炮轰炸，下落不明。
　　 单说那小野，祖上曾建株式会社，这次进入东北，打入张家堡，第一是奔着柳条沟金矿，挖金人群龙无首，在惨无人道的枪炮下各自逃命，金矿很轻易的让小野得手。第二是张家烧锅院的清泉酒秘方，张家人和鬼子交上了火，并未轻易得手。
　　 张家大院院墙高三丈六，厚三尺六，四方各有炮楼。
　　 本村的二鬼子李化友也是当时装死被抓的。他战战兢兢地给鬼子翻译官献计献策，并说出了张家私藏清泉酒，有百年以上。这些传闻，他也是捕风捉影。小野信以为真。决定攻打烧锅院，引发了一场血腥。李化友狼子野心，三十岁还光棍，到处赌钱，吸大烟，时刻惦着张俊芳。
　　 那日，二哥撵二嫂抱孩子从后门逃跑，二嫂说，死我们死在一起，要跑一齐跑。这时一个家丁喘息着跑来报，小鬼子己经打到门口了。快走！二哥一搡怀抱孩子的二嫂，把后门踹开，自己抄起了洋炮。门一开，枪声就响了。
　　 二哥的洋炮早装着药，一手把二嫂拉回，一手举洋炮对后门外就是一枪。
　　 小野听从了李化友的话，前后包抄了烧锅大院。为了获取秘方和古酒，要活捉二哥。
　　 前方高墙边的炮楼上，早有家丁用洋炮和鬼子交了火。大家开始也听二哥吩咐从后门逃离，怎奈后门被堵死，大家一齐吼，和小鬼子拼了！谁也不是胆小鬼，不能坐着等死！对！和这帮畜生拚了！各抄家伙，往前边左右炮楼跑。
　　 小野率领鬼子用枪托哐哐哐砸门，院内大黄狗汪汪汪死气白咧的嚎叫。
　　 黑色油漆，上钉有大卯丁的大榆木门的门栓插得死死的，小野一时撞不开。命令点火烧！
　　 炮楼上，家丁们急装炮药往墙外放，打得鬼子呜哩哇啦怪叫。没有洋炮的就往下甩飞镖。怎奈洋炮放完一枪就得装药太慢了。小野命令朝炮楼射击，家丁们都纷纷倒下。
　　 大门被烧开豁口，鬼子探头就被二哥飞镖打死。后门边，报信的家丁用杀猪刀和鬼子拚命。前厅与后门相距甚远，刚才让嫂子抱孩逃走没逃了，就退回前面酒坊。酒坊门边有口大锅，锅里蓄满水。二哥靠着墙边往外打飞镖，一枝击毙一个冲进院内的鬼子。二哥一边扔镖一边骂，杀一个老子够本，杀两个老子赚一个！
　　 在他和嫂子抱孩子跑回来时，就让二嫂躲进室内夹墙暗室，以免逃生。
　　 小野为了得到酿造清泉酒秘方，命令鬼子不许开枪，往酒坊里二哥的身边扔火把，油松火把早蘸满洋油，啪啪啪爆响。二哥身上着火了，一边扔飞镖，一边捡火把往灶里添。鬼子很快冲到门口，夹板墙被烧坏，烟雾中，二嫂怀中孩子被炝得哇哇哇哭，鬼子进屋一下子把二哥摁在烧热的大锅边，对二嫂和孩子一顿扫射。二哥杀红了眼，见状怒目圆睁，用飞镖朝小鬼子刺去！
　　 小野抽出刺刀，戳在二哥腿上！二哥咬紧牙关，望着死了的妻儿，用飞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含恨死去。
　　 李化友惦念张俊芳，急忙对翻译官说，搜！还有两个人呢，别让他们跑了！
　　 小野指挥鬼子，快快救火，千万别烧了酒坊。
　　 此时，张家烧锅院老酒坊己被鬼子占领。
　　 二
　　 张俊生张俊芳兄妹在私塾先生的催促下，隐藏在鸡冠山山洞。次日，枪声渐渐平息。两人行至山腰，碰到一群人，哭叫连天。张家堡逃亡的幸存者在埋死人。两人到张家烧锅院西边山畔，正是清泉河上，再看河水被血水染红了，有本村人哭叫，看见兄妹两人来到，急匆匆上来一人，是张俊生本家。兄弟，千万不能回烧锅院，那己经被小鬼子占领。二哥二嫂都被乱枪打死。
　　 啊？兄妹二人听后一阵大哭。大家拉住要为二哥报仇的张俊生，说，你二哥二嫂尸体找不到了，就在山间给他埋个空坟吧，日后也好烧纸送钱。大家共同埋完死人，张俊生对大家说，这个仇早晚要报，张家堡不能回了，谁愿意跟我，我们上鸡冠山，一起拉起队伍打鬼子！大家异口同声，愿意跟随！杀鬼子，替乡亲们报仇！
　　 就这样，大家绕山梁，爬羊肠道，穿过木槐紫藤。高大的橡树上，冬季残留的黄叶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下瑟瑟发抖，发出低低的呜咽。大家都不言语，刻骨仇恨记在心间。
　　 张俊生拉着四妹俊芳，回头望一眼烧锅大院，泪水扑簌簌落下。何时才能报仇雪恨！有什么办法？
　　 大哥！大哥！张俊生情不自禁喊出声。张俊芳说，在哪？
　　 我想起大哥来了。
　　 是啊，大哥怎么样了？我们去找大哥吧！
　　 后边追上来一人说，柳条沟金矿被鬼子占领，大家都逃亡了。
　　 俊芳说，大哥逃出来了，准逃出来了，三哥我们在鸡冠山好好找找，他能去哪！
　　 嗯，我们找找。
　　 之后几天，兄妹二人找遍了鸡冠山大小洞穴也没找见大哥。
　　 张俊生招集众兄弟说，我们这样真的没法活，年青力壮的能扛几天？上年纪的呢！
　　 虽然大家各自用山石，树枝搭了窝棚，但食物没的吃，俊生他们己经饿了三天了。
　　 挖回的野菜也是刚刚生长出来的，苣荬菜，婆婆丁，苦麻子等，都特别小，不够打牙祭的。手中没刀没枪，上山打野兔都毫无办法。
　　 一个青年才俊，头扎丝巾，愣头青一样的小伙子跑过来说，我下山看看，小鬼子有什么动静？
　　 张俊生眉头一皱，这…行吗？
　　 行！他一拍肚皮。怀内还掖着一枝飞镖。此人叫崔克义，也曾在私熟读书，也算张家堡一家大户。他家又有骡子又有马，不幸的是父母姐弟仍没躲过小鬼子的洗劫。
　　 他和俊芳两小无猜，早有情有义。不明说，俊生，俊芳心里清楚。
　　 俊芳瞅了一眼崔克义，阻拦说，你行吗？
　　 行！我还有枝飞镖，可以防身。我偷偷下山打听，也不露面。
　　 私塾先生张明春走过来说，我也去，我走时锁上了家门，我收的几担米都放在缸里，看一下有没有？我们不能坐而待毙！
　　 于是，先生吩咐家人在俊生、俊芳这边等着，二人趁月色初放，回张家堡打探消息。
　　 半夜光景，崔克义背着半袋粮食和盐上了鸡冠山。张俊生心急如焚，张俊芳也惦念着亲人早归，难以入眼。
　　 崔克义一入洞穴，俊芳喜出望外，第一个迎了上去。被脚下石头一绊，险些跌倒。
　　 四妹，你忙啥……这不是回来了吗？克义走的急，呼哧呼哧喘。洞内一堆柴火啪啪啪燃响，借火光接过克义身上的袋子。俊生拉克义坐在青石上，兄弟，慢慢说，家里怎么样？先生呢？
　　 俊芳又掐把干柴，蓄了点火。洞穴太潮湿，没有火熏是不行的。上山那日，只有一个抽旱烟的人带了火具，不然取火烧菜都是问题。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在山中挖菜时，俊芳碰到了克义，克义瞧着俊芳。嗫嚅着，四妹，你……怎么也来挖菜？
　　 大家没什么吃，我能看着吗？
　　 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女孩子也得干呀！
　　 克义的脸红红的！
　　 看你完蛋玩意，脸红啥？
　　 我脸红了吗！
　　 没红！指着你杀鬼子，报仇呢！
　　 报仇！仇一定要报！
　　 克义话峰一转，问俊芳，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咱上鸡冠山玩，往橡树上扔飞镖，去小河套玩水吗？
　　 记得。那小清河不是从山上流下的吗？
　　 不是，是小清河绕到鸡冠山的。
　　 俊芳喜出望外，我们去抓鱼吧，抓鱼给大家吃。
　　 克义哈哈哈大笑。就你那两下子能抓鱼吗？走到那也把你累死。敢情你想让我背你，我才不背呢！
　　 哼！姑奶奶又没扎脚，是撒旗，不用你背。
　　 俊芳说的撒旗，就是没裹脚，她可是张家堡第一个没有裹脚的女孩。母亲生下她就走了，兄嫂照顾她长大，也没管她的脚，所以长了一副大脚板，上山下河，小时候随克义到处疯野。
　　 克义说，走吧，我们去抓鱼。
　　 当他俩绕到鸡冠山山脚，望见清凌凌的河水，却没见有一条小鱼。
　　 看！那有一条。
　　 克义在俊芳面前显能耐说。并拔出飞镖，扔在浅水里。水草中，扑愣一下，跳出一只青蛙。
　　 哥，蛤蟆！俊芳高兴得叫出声。没啥吃，抓点蛤蟆回去烧着吃。说完，俊芳咽了下口水，肚子咕咕叫，饿了。
　　 两人在岸边寻找半天，没抓到几只蛤蟆。忽然听到一声炮响，轰的一下。
　　 俊芳吓得扑到克义怀里。四妹，不怕，应该是柳条沟金矿。
　　 大哥，大哥……俊芳忍不住想起大哥，哭了起来。
　　 别哭了，我们一定会报仇的！克义给俊芳擦着眼泪，手里紧紧地攥着飞镖。
　　 俊芳，哥教你打飞镖。要报仇，就得学本事！
　　 行！明天就学！
　　 第二天，他们就以小树为敌，甩起了飞镖。俊芳聪明，看见一片树林的枝叉说，克义哥，我们可以用树枝打鬼子，把树枝磨尖了当飞镖。
　　 你这主意好，回家和三哥说。
　　 回去和俊生说了，俊生也召集大家磨木签子，准备杀鬼子用，因为山上实在没有什么武器了。
　　 就是那晚，克义回张家堡打听消息。克义回来说，家家户户都破烂不堪，我们可以回家了。但张家烧锅院是回不去了，让那个大烟鬼李化友看着，他听从小野的，小野又抓了些人，听说准备酿酒。
　　 俊生从石头上一个高站起，狗日的李化友，不得好死的大烟鬼，早晚整死他！
　　 克义说，哥，我家院落大，又有东西厢房，大家都去我家吧。
　　 第二天，大家都下了山，有家的回家，无家的住在了克义的家。
　　 鬼子前方战势挫败，小野的鬼子都派到前方，这边留了几个鬼子，还抓了些本地财主、不学无术的赌鬼烟民，赏了大洋，鸦片给他们当了二鬼子。他们又抓了些民工，修铁路。
　　 大家去先生家找，却不知先生去了哪里。先生家的大门依然上锁紧闭。
　　 三
　　 新修的铁路距离张家堡遥远，但牛河水从那里经过。
　　 夏日早晨，浓雾弥漫。对面不见人影。这时节，庄户人家种的地已长了膝盖高，也算农闲时节。张家烧锅院被鬼子占领，土地也被李化友霸占。
　　 张俊生和妹妹俊芳刚喝过粥，正准备找崔克义商量怎么报仇，都好几个月了，毫无进展。这几个月来，没有和鬼子正面交锋，也没见到鬼子的影。大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有李化友带着二鬼子经常来，敲炸俊生点油水，想着俊芳大姑娘。崔克义年轻气盛，把李化友打跑了。崔克义根本不怕事，说李化友，你要再来，我飞镖可不是吃素的！
　　 李化友指挥着二鬼子，端着枪，愣是没敢动。
　　 你小子还算讲点良心，都乡里乡亲，为啥给鬼子卖命！
　　 李化友大烟瘾上来了，打着哈欠，我也是被逼无奈呀！我不这样干，鬼子会杀了我！
　　 你不怕我们杀你！
　　 唉！李化友假装叹息，众人太多，他没得到好事，拍屁股回烧锅大院。
　　 张俊生叫住崔克义说，兄弟，我看这李化友是个大烟鬼，给他弄点大烟，啥事都干得出来！
　　 他就是个坏种！俊芳说。
　　 是啊，崔克义说。我们现在没家伙和他们硬干，不如给他送点大烟，慢慢引他上道，弄他们几只枪，也好探听鬼子的虚实。
　　 这时，金矿那边一声炮响。震耳欲聋，房子上的窗户纸都唰唰响。俊芳想起大哥来，俊芳小时候看过大哥炒过炮药，哎！要是大哥在就好了，我们炒点炮药，端了李化友的老窝。
　　 张俊生备了两坛清泉酒，崔克义带着一块大烟膏，二人身上各带了飞镖数枝，准备把李化友灌醉，见机行事。俊芳要去，哥哥不允。让她好好看家。她深情地对哥哥和克义说，要小心那个坏种，不行就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