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问天
一
这是个全新的时代,这是个充满挑战和智慧的时代,这是个看似简单却也遍布着荆棘的时代,这是个文明与丑恶并存的时代,这是个促进经济发展,生活水平稳步提高且隐含着不少辛酸泪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中,不少小人物演绎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故事要追溯到八十年代初的某一天,乡间的土道旁开满了各式各样绚丽的野花。伴着狗尾草和猪钱草,一位刚刚做完农活急步回家的壮农,开辟着这条他走了20多年的土地。壮农肩上扛着长柄锄头,两脚的大步频率很高,眉宇间凝塑了一双深刻、沧桑且急切、激动的眼睛。脸部肌肉并没有因为风的抚弄而舒展,从他表情上能够隐约窥探到一点惦念和惊慌。他穿过几家别人的宅院,来到自家那用栅栏围成的院子,仍掉手中的锄头,快步来到泥房的窗子下,静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泥房的木门开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妇,手里端着一盆脏水走了出来。壮农一个箭步冲到老妇身边,急问:“婆妈,她怎么样了,孩子生了吗?是男是女?”产婆显然由于他的冷不防而吃了一惊,虽然她是个外人,但由于男人的这种行为让她感到有些反感,所以不无抱怨的说:“你怎么当老爷们儿的?今天你老婆生孩子你不知道?还出去,真不知你脑子怎么琢磨的。”面对这种抱怨,壮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挠着脑瓜皮子,惭愧地说:“唉,是我不对,女人这两天一直闹肚子疼,我知道快生了,可我想女人生孩子,我帮不上忙。本来是一直守着她的,可今天赶巧村长叫我帮他家整整地,我又不敢说不去,没想到,今天赶巧就生了。”说完,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产婆瞟了一眼壮农,没再纠缠这个话题,显然壮农后来那句话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产婆最后甩了一句:“快看看你的老婆孩子吧,生了个男孩。”壮农听到这句话,兴奋的跳起一尺多高,拍着大腿冲入屋里,嘴里叫嚷着:“啊呀!是个男的,我要当爹了,我有儿子了!”冲到屋里的壮农,听到一阵孩子尖脆的哭声。显然男人这种举动惊吓了正要睡觉的孩子,而且虚弱的母亲也略有反感的斜了一眼男人,对他这种莽撞的举动并不表示赞成。但她看到男人满脸堆笑,乐得合不拢嘴的傻样,心中不免泛出丝丝暖意。女人看着斜坐在炕头上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而显得十分笨拙的男人,轻声问了一句:“孩子像谁?”这时男人才发觉由于自己的激动而淡忘了一直在他身边的女人。男人把孩子抱给在门边的产婆,求她帮忙哄孩子入睡。转身依靠在女人柔软的身体上,抓着女人的手,眼神里流露出刚才对女人冷落的歉意,温存的说:“谢谢你为我家添了香火!我太高兴了,我……”男人说到这儿,由于激动,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抓女人的手更紧紧的握着,或许一切情意都深深地包容在这互握的手里……女人没有重复以前的话,只柔声道:“孩儿他爸,咱们得给孩儿起个名字吧。”男人听到女人开口,方从回味中苏醒过来,忙擦去眼角儿那汗水与泪水交融的混合物。“啊,是呀,该给娃起个名字,我知道村头刘伯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听说他以前就是给别人算命求字过活的,那时我爹和他有交情,前两年他没少帮我们家,这次求他准没错。”女人会意的点点头,略带趣意地说:“是呀!我们的孩子要有出息,不像你一样起那俗名,叫什么‘树生’这样没味道的名字。”“是呀。”男人说道,“当初我妈给我起这名字时乡里流传着谐音的风气,我的名字和‘书生’偕音,我妈很看中这个,我想她一定想让我像书生一样有才气吧。”说着,自己沉醉在童年的一些回忆中。妻子看着丈夫的傻样,喃喃道:“孩子长大可不要像他爹那样木讷的呀!菩萨保佑!”
那夜,男人,女人,都显得很激动和兴奋。
第二天一早,伴着鸡叫,男人起床匆匆走出家门,他没忘昨天留给妻子的承诺,径直去了村头刘大伯家。刘大伯的老婆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男人便迎步问候:“树生,大清早来我家串门,是不是有啥事呀?”树生傻笑着说:“大妈,我媳妇桂莲昨天下午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这不,村里就刘伯懂得多,所以想让刘伯给起个名儿。”
“好啊!这可是喜事呀,快告诉你大伯去。”刘妈刚说完,就听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七旬老者,手里拿着一个小茶壶,老者个儿不高,一头花发下那双有神的眼里,刻满了世事的练达与沧桑。老者满脸红光,若不从那花发和白胡子中,很难辩出老者的实际年龄。
“树生,你小子挺有福的。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有儿子了?”从老者健捷的步伐中,树生显然看到老者微笑且半开玩笑的身影。
树生凑到跟前,满脸堆笑的说:“大伯,得麻烦你去我家给娃起个名儿,不知你有空没有?”
老汉斜眼看着树生抱怨:“唉,你小子咋跟我还弄这一套?这样的好事我能不去吗?走,现在就去!”说着,放下手中的壶,披了件外套就和树生走出了家门……
来到树生家,正巧看到瞎了一只眼,年迈的丈母娘在院中吃力的搓着刚刚给孩子换下的尿布。树生忙迎身上前:“妈,你咋大老远的来了?”丈母娘用眼斜看了树生,笑道:“啊,昨晚听产婆说我闺女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把那老房子让隔壁栓子给看几天,我这个做姥姥的能不来看我外孙吗?再说,你也真是的,生娃时,咋不早告诉我几天?还等别人告诉我?”显然最后那句话带着抱怨。
“妈,我是看您腿脚不利索,再说您的眼……”不等树生说完,老丈母娘站起身生气的接过话说:“谁腿脚不利索?我这把骨头结实着呢。还能干得动,再说我不来,你能照应过来吗?”
树生不说话了,默认了刚才说话的失态,忙转换了话题,转身介绍身后的刘大伯和丈母相识,并告诉她刘伯来得原因。两位老人相互点点头没说什么。
刘伯被树生让进了屋里,刘伯看着屋里的摆设,显然有些惊异。里屋墙北靠着一对儿破旧且洁净的柜厨,旁边支着一个三脚盆架,脸盆有些水,腾腾地冒着热气,屋里虽很简陋,却也暖和。东面墙上贴着毛主席挂像。向阳的窗子朝南,一条遮着破窗子的蓝窗帘在这间屋子里显得很不和谐。刘伯看着门边上的西墙那道深深的裂痕,摇头说:“树生,你家咋破成这样?结婚前你家那值钱的‘晚清茶壶’呢?”树生叹声道:“唉,都怪我没本事,去年春天老婆流过一次产,家里日子紧,手术花钱,把它卖了。”
这时一直躺在炕头儿的桂莲接话说:“这都怪我,男人挺不易的,公婆死的早,没留下啥家产,就留下那么一个古董,结婚时我常犯个病啥的,家里那些钱能花得都花了,最后卖古董是他的主意。”说到这儿,桂莲满眼噙着泪花,屋里的桂花妈、刘伯和树生都因为这些话鼻子酸酸的。
炕头上的孩子显然看到这些大人们忧郁的眼神而感到恐慌,一阵哭声把满屋萦绕的思想凝聚在他那娇小的身体上。刘伯盯着小孩看了一眼,不无惊诧的喊道:“呀!这孩子生的不俗哇,我走南闯北看相这么多年,像你家这样的孩子,我只见过两个,这是第三个。”树生忙问原由。刘伯说:“这样的孩子之所以难得,是因为他们的相貌长的奇丑。”树生一家差异,如坠云里雾里,忙追问这又何解。刘伯不慌不忙,伸手摸孩子耳后,果不出他所料,耳后有“珠”。他笑答:“果不出我所料,耳后有‘珠’,天生逍遥之人,不受陈规腐节之束,早年不幸,磨难成材,最后终有荣华缠身,但……”刘伯略有停顿,摇头低声呢喃:“可能不受其所束啊!”树生一家对一些较晦涩的词不能理解,但听到荣华缠身,知道是好话,都乐的合不拢嘴,连声称谢,忙问起个啥名好。刘伯摸了摸下巴上的白胡子,两眼凝视着窗外的蓝天,想了想说:“就叫‘问天’吧!”树生问:“叫问天这名字是不俗,可有什么解释吗?”刘伯掐指推算说“‘乾’-‘坤’-‘震’-‘兑’-‘离’-‘坎’-‘巽’-‘艮’,此八卦;论五行者,金木水火土,此年生者大海水命也,胸襟气象皆为宏大,然受十二星宿影响,生辰与相貌皆有变化,必须拖‘天地’庇佑,然地与水有冲突,天又不能承此命,只能问天校对了!当然此生此相我也不能枉下断言,只能求天赐命,所以叫问天比较适合。”说完,又说了些恭喜话,转身和树生家人一一告别。树生家再三挽留不住,只好把刘伯送出门外……
有了孩子,一家人都闲不住了,一些四方街邻纷纷来看这个刘伯称“奇丑”的小孩有何不同之处,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树生一家人一边忙着迎合这些左邻右舍,一边不时的夸耀自己的孩子将来如何发达、富有。近邻们有几个流露出真心的赞美,然而多数人的目的只是想看看他家孩子与自己家孩子哪一个更俊秀,使这些人值得高兴的是,树生家的孩子确实很丑。脸、嘴、眼都像挤过一样,就如同烂茄子一样让人看着反胃。而自己家的孩子则确实招人喜欢,在这些人眼中,他们的孩子才是最值得称道的。并且他们都认为刘伯夸树生家孩子无非是看他家穷,想藉以安慰一下罢了。
在这些人中,还有另一种人,那就是像“毛阿斗”那样的邪恶小人。他们是村里的混混,毛阿斗是混混头儿。他是村长的小舅子,整天游手好闲,仗着村长能替他撑腰,竟想着法整人。这次他领着几个弟兄来到树生家,树生忙迎着招待他们,他们表面是来看孩子,其实是借着机会看刚做完月子的小媳妇桂莲。
毛阿斗长的并不是恶霸那种满脸横肉,而是一副尖嘴猴腮,四十开外长的不是很高,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小胡子左下方长着一颗带着黑毛的大痦子,好像他的一身邪气都浓缩在这颗痣里。
毛阿斗等人在院子里的桌子旁坐下,向树生打个照面就叫他招呼别的刚刚赶来的邻居,树生没多想就去招呼刚进来的两位老妇。毛阿斗看到长相清秀可人,身材丰腴且不失苗条的桂莲在端茶给邻居们,就招呼也给他们来几碗茶。桂莲默默拎着茶壶走过来,她身着一件蓝布小褂儿,棕蓝色的裤子下,一双“边带扣儿”布鞋衬着那双脚,显示着农家少妇的淳朴。
桂莲把几个茶碗放好,把邻居送的老花茶分别给这几位混子的茶碗里沏满。当她沏完转身要走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回头一看,正是毛阿斗用那色咪咪的小眼儿看着她,并且那几位兄弟也有虎视之意。毛阿斗堆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的牙,说:“桂莲,孩子叫啥名呀?”桂莲有意挣开他那双粗糙龌龊的手,阿斗松开手,桂莲冷冷道:“向问天,村头儿刘伯给起的。”阿斗装出一副正经的神色道:“噢,‘问天’,好名字,敢问苍天,有魄力!”随后有几个弟兄忙附和说好名字。“你身体怎么样啦?还要不要补一补啊?”阿斗又发了话。面对阿斗的无耻挑逗,桂莲早已心感厌恶,随后甩了一句“不用了”就转身走开了。身后留下一串串难听的哄笑,其中阿斗没有笑从心生,只是附和着弟兄,并且产生了对树生的嫉恨……
这一切树生没有留意,他是那种表面有几分男子气,但有时内心却也怯弱的像女人,有时粗枝大叶、不辩是非,留有几分农家的朴实,但也有对自己认识事物的教条和固执。然而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树生没有看到,却被丈母娘看到了,虽然她只有一只眼,但她在抱孩子的每一刻,都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没有放过捕捉到的任何细节。
晚上,她把闺女叫到跟前,对她说她所看到的一切,并要闺女把这件事告诉丈夫。桂莲犹豫了很久说:“妈,算了吧!这也不是啥大事,不必张扬太大,再说我若告诉他,我想他会为难的。”
“为什么?难道就这么忍着吗?”独眼太婆气愤的说。
“我是不想让当家的左右为难,那个毛阿斗是村里的混子,我们惹不起,再说他还是村长的小舅子,我们家的那几亩地还要仗着村长家呢!如果他要真找些麻烦给我们,我们吃饭的地儿都没有啦。”桂莲不无难色的说。老太婆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摇摇头没吭气……
二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转眼间过去了十个年头。这十年里,小问天一天天长大,一副机灵模样,显示着与同龄人不同的特色。这十年里,树生凭着朴实农民特有的那份勤劳与干练,把家里料理得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分别。这十年里,独眼太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天天能看到小问天活泼的身影,是她认为最高兴的。在这十年里,唯一承受着精神压力的桂莲仍然要时时忍受着毛阿斗卑鄙无耻的挑逗。虽然她无能为力,虽然她常常背地里哭泣,但她仍摆脱不了由于自己对尊严的捍卫给丈夫带来种种阻碍的那份愧疚……
在三里坡这样的土地上,生活着很多山村孩子,他们都有着山村中沉淀的纯朴,也有老辈子羁留下的无知.愚昧和山间独有的野性。山村里只有一所乡间小学,在小学里,担任名誉校长职位的是村长。
村长个头儿一米八左右,五十左右,胡子被刮得精光,前脑勺儿因为长年的脑细胞运用过量,头发稀疏,而接近谢顶,所以周围的头发被他都调到前方,以掩盖前方阵地的不足。村长另一个特征就是脑袋很大,上面嵌着那双圆眼珠透着一代官家的威严。由于是兼职,所以除了重大事件找他外,平时的小事他都交由主任代理。主任虽是二把手,但他有掌管师生学习工作的权力。所以师生反映问题都是由他办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