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怀众生的你
窗外又下了雨,我蜷缩在墙角,捂着脸却还是能感觉到寒气。闪电抽打着天空,照亮了这座死寂的城市。我在等她回来,没错这样的夜晚我独自过了好多个,却始终习惯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模糊中听到了她的说话声。
“单儿,起床了,快点哦!”她已把做好的饭菜端在餐桌上。我早已醒了,故意装作睡着的样子。只有这样她才会走进我的房间,多看我一眼。
我姓简名单,我曾一度极其厌恶这个名字,它让我每天的生活简单到只有我一个人。同样我也不想承认她是我妈妈,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爸爸这个名词,而妈妈就像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过路人。
“今天怎么有空陪我吃饭了?”我喝着粥满不在乎地问道。
她应该也早已习惯了我的冷漠,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温和。“昨天晚上下了雨,我没空回来,今天刚好院里的事情少,就多陪你一会儿。”
“明知道我最害怕下雨天也不回来,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我讨厌她温柔的样子,这感觉就像是我对不起她她却原谅我一样,显得她是有多么的仁慈。也许她是仁慈的只是对我而言不是。
“是我不好,有时间一定多陪你。”她起身穿好外套,走向玄关处。
“是啊,每次都说有时间就陪我,你的时间怎么就这么珍贵呢!”明明早就知道她会离开,却还是每次都傻傻等待着她可以为我留下。
我的记忆是从六岁开始的,我应该是特别迟钝的那种,不然怎么会记事都比别人晚呢。那是我第一次问她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应该是问的我的爸爸在哪里?这些记不清了,但唯一记忆尤深的是她瞳孔不经意间的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哀伤的光芒闪过。像是所有的单亲妈妈都会说的一样,她告诉我等我长大考上大学了,爸爸就会回来。她说的话埋藏在我心里,那以后我再不敢问她有关爸爸的事。
“妈妈,你为什么总是不在家?”七岁的我想要来自妈妈的怀抱。
“妈妈忙啊,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院里吧,那里小朋友多。”
安宁孤儿院门口。“妈妈孤儿院是做什么的?”看着竖立着的巨大匾牌,我疑惑不解。
“孤儿院是专门为那些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准备的,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她笑得很开心,那是我见过的最动人的笑容。
她身为一院之长却没有作为院长的自觉,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单儿,今天我们快点,院里刚刚来了一个美国孩子,她的爸爸妈妈是在车祸中死去的,她现在肯定还伤着心,记得见到她热情点!”她永远都是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无比亲热,我的存在可有可无吧!
第一次见到安妮的时候,她只穿了一件单薄宽大的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衬衫,深黄色的头发一直延伸到腰间,虽然穿的简陋但的确是个可爱的孩子,星空般的眼睛发出淡蓝色的光。
“你好啊,我是你单儿姐姐。”我挤出一个笑脸。
“姐姐你好,我是安妮!”安妮中文说的很流利,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充满童真。
一旁看着的她露出满意的微笑,让我带着安妮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安宁这两个字是她取的,初衷是想让所有的孩子都过上安宁的生活,在即使没有父母的保护下也可以快乐长大成人。她说起这个时我毫无掩饰地嘲笑她,世界那么大她哪来的自信,又是哪里来的资本!然后她用她的一生来向我证明了她的决心。
安宁孤儿院不算大,被淹没在这城市中,仿佛城市所有的喧嚣与狂热都与它无关。这里被孩子们的嬉闹声所围绕,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即将滑落的露珠上,折射出花草楼阁的光影。迫近夜晚时,可以看到大雁归巢的人字,听到麻雀嘤嘤地叫着。不得不说这里像是个世外桃源,如果我是一个孤儿,那么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地方,包括属于它的一切,也包括她。
院的后面是一片果园,正值丰收的季节,那诱人的水果香扰乱了我们打趣的兴致。
“我们去摘几个苹果吧!”小黑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小黑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刚见到他的时候他黑的不像样,只有他憨憨笑时那几颗大白牙异常夺人眼球。
“是啊,单儿姐姐带我们去吧!”看到我犹豫小胖拉着我的手晃来晃去,他笑起来的时候根本看不到眼睛,赘肉占满了他整个脸,脖子上像是挂了几个游泳圈,这样的天气真是对他极大的考验。
“走吧,我们从那条小道进去。”这样的热天气吃点水果解渴也好。
安妮跟在我的身后,悄悄问我:“姐姐,这里的水果可以随便吃么?”
“当然可以了,这果园属于安宁,我们想怎么吃就这么吃!”我摸着安妮粉嫩的小脸蛋,很有肉感。
“这里!这里!好大的苹果!”小胖激动的喊着。
这是果园中最大的苹果树,它的年轮没人数得清楚,我们几个手拉手才能勉强把它围住。
“你们等着,我爬上去摘几个!”望着不知比我高多少的大树,我咽了咽口水。
“那单儿姐姐小心点!”
“知道了,放心吧!”我开始了爬树的旅程,那是我第一次爬树,看到哪里有空隙我的手就往哪里钻。
“怎么样我爬到什么程度了?”感觉爬了好久还没有到枝干的部位我急迫的问着。
“那个……单儿姐姐,如果你现在把脚放下来,安全着地应该是没问题的。”小胖边说边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我慢慢把脚放到地上,吹了吹手上的灰。
“这么尴尬的事情就不要说出来好不好,爬不上去也不是我的错。”
“我去吧,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我经常爬树。”小黑自告奋勇。
“去吧,小心点,我们在下面等着。”
不得不说小黑爬树真有一手,不到一会儿功夫就爬到树上,他晃动着身子树枝也跟着晃动。
“你们看,我爬上来了!”小黑在上面高兴地喊着。
“你们接着苹果,我要扔下来了!”说着小黑扔下了一个苹果。
小胖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一口咬下去。
“真甜,好吃!”
“喂!你就不能先让安妮吃么?”安妮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苹果看。
“单儿姐姐我知道错了,下一个就给她好不好。”小胖做出委屈的样子。
“这还差不多!”
“你们在干什么!”她突然的出现吓得我们一身冷汗。
“我……我们在摘苹果。”我不敢看她的脸。她也没有在看我,一直盯着树上的小黑。
“小黑啊,快点下来,想吃苹果我给你打下来。”她很紧张,紧张到身体不自觉的发抖。她害怕小黑掉下来。
“院长,我没事的。”小黑嘿嘿地笑着。
“小黑乖,快点下来!”比起要求更像是命令。
终于小黑不情愿的下来了。她心疼地看着小黑,摸遍他的全身,没有找到受伤的地方,她轻呼了一口气。
“以后谁也不允许爬树,要吃什么告诉我就好。”
“知道了。”我们都不敢再说些什么。
“你们几个去玩吧,单儿你留下!”他们快速地跑开了,全然不顾及我的处境。
“简单!你已经八岁了!在这里你是姐姐,你是榜样!你这样有考虑过他们的安全么?你受伤了还有我,可他们受伤了又有谁去管!”她说的很大声,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发火。以前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她也只是批评我几句,可这次因为和这些孩子有关所以她就这样子生气么?
“小黑不也没出事么?”我小声说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气极了,捡起地上的枯树枝往我屁股上打。我倔强的不出声,也不躲闪。许久,她知道我是不会承认错误了,放下了树枝,抚摸着我的伤口,满是悲凉。“你总是这样逞强,明明已经很痛了,就是不肯认错。”
我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只是地上多了几些水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我错了,柔弱的被风吹向四周。
我可以对做错的事情说抱歉,却不想让她眼中只有那些孩子,唯独少了我。
我九岁上的一年级。她说晚点上学好,记得住。新生入学她送我到门口,嘱咐我不要和同学闹别扭。带着对新学校火一样的热情,再被水浇得面目全非。
“这位同学,你走错班了吧,这里是一年级!”这是我的班主任,她的无意的一句话让我六年的小学生活没有任何色彩。
“我是一年级的新生。”
“哦,抱歉。老师以为……”
“我不在乎!”看着窗外玩耍的同学,我想起了安宁。
我的同桌是个叫苏钦小男孩,长得可爱却让人讨厌。
“喂,我说你这么大了怎么才上一年级啊!”他抬头望着我。
“要你管!”我没好气的说着。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我的脸上,照着心中那片灰暗的天地。
“今天我们开始第一堂课。”老师的讲课声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耳朵里,我在想什么地方是温暖的呢?什么地方可以真正的接受我?
“单儿回来了,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和同学相处怎么样?”她期待着我的回答就像小时候我期待着她的回答一样。
“你怎么没来接我?”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放学铃声响起后,学校炸开了锅,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我从三点等到了四点,从人山人海等到了孤寂一人,却不见她的身影。
“今天安妮的哮喘又犯了,我没赶上时间。”
“我知道了,我在学校挺好的,同学和老师都对我不错。”心有些痛,我没有吃晚饭,早早的躲进被窝,我好想大声的哭出来而此刻只能任凭泪水浸透枕头。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没有痛苦也没有感情。望着远处川流不息的街道,在三十一楼的我能清晰的听到人们的呼喊声,有时候我会对着天空大喊,没有人回答,连回音也没有。我最喜欢看的便是那片深蓝色的大海,望不到它的边境,悠远的让人心疼,它是不是和我一样此刻流着泪,帆船划过所激起的浪花是它的眼泪么?它始终沉默着,默默承受着一切不曾言说。
“单儿,睡着了么?”她轻轻敲着我的房门。
“没有。”我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我进来了,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她开了门,我下意识的躲进被子里,不想让她看见我哭过的样子。
“你说吧,灯太刺眼,我就盖着被子不起来了。”我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她。
“安妮的哮喘最近总是发作,医生说她最好呆在安静又干净的地方。”说起安妮的时候她的语气很柔。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想让安妮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她是院长,可是身为院长就要把自己的房子让给那些孩子么?
“你什么时候让她搬过来?”可我更不想看到她为难。
“单儿,我就知道你懂事,明天就让安妮搬过来,到时候她和我一起睡。”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兴奋不加掩饰。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小时候我害怕下雨的夜晚,吵着要和她一起睡觉。
“妈妈,今天下雨了,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幼小的我期待着她的回答。
“不行,如果我这次同意了,你是不是以后也会吵着和我一起睡?”她毫不犹豫的拒绝我。
“就这一次。”我不放弃。
“一次也不行,现在,立刻,马上,乖乖的去睡觉。”
那种失望的感情小时候的我并不能体会太深。而今的我也不想去体会。
“就这样,晚安。”她打断了我的回忆。门被关上了,泪水再次袭来。深夜里,安静的可以听见嘀嗒嘀嗒的钟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呼!你的眼睛什么情况!”苏钦惊讶的瞅着我,他的脸在我的视野中无限放大。
“你干什么!”我向后退了几步。
“昨天晚上眼睛被蚊子咬了。”我努力睁大发肿的眼睛。
“那咬你的蚊子一定是个艺术家。”随后是他清脆的笑声。我并不反感,至少他都知道我的眼睛肿了,可她呢。
午间,眼睛好累,我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我,让我异常安心。什么东西凉死了。我气恼的睁开眼睛。
“给你冰棒。”苏钦冲我笑着。
“我又不渴,自己吃吧。”我没好气的回答他。
“不是,这个是给你敷眼睛的。肿了的话用冰敷一下好得快,”看不出来苏钦懂得真不少。
在这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原来还有人能关心我,第一次我主动的和苏钦成了好朋友。这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和安宁的那些孩子不一样,苏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像是在我溺水无法呼吸时,是他给我一双手,让我不再恐惧。
安妮第一次住的这么高。阳台上的她激动地叫着我。
“姐姐你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好多高楼。你看!那边还有大海!”
我知道不该把自私的感情掺杂在安妮身上,可我也知道我不会再有多么喜欢她。安妮还小,她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伤了一颗和她一样需要温暖的心,这不是她的错。
“我知道,你小心点别离护栏太近。”我走回了自己房间,锁上房门,给自己一个完美的笑容,她一定是喜欢我的只是不擅于表达。
“简单你给我过来!”是她生气的声音。
我猜测着这次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抱着安妮,满是担心。看向我的眼神很是严肃。
“以后有人陪的时候才允许安妮在阳台,她一个人多危险。”
呵!我以前不也站在阳台么?她怎么就没注意到?
小学的六年中,我只愿和苏钦说话,我不会去考虑同学的流言蜚语,因为我不在乎。苏钦已没有小时候那种胖嘟嘟的可爱了,岁月把他削的棱角分明,眉目清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