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运动会友谊赛咋没我呢？你把哥忘了？”大李进了政教室，对正在电脑上打字的小李说。
　　 “考虑你心脏不太好，所以老师的友谊赛就没安排你。”小李抬起头解释说。
　　 “领导说重在参与嘛！我是心脏不好，也比你大几岁，就因为这就不让参加，这不对吧？哥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快把我的名字添上。”大李一边说，一边指着电脑的人员名单说。
　　 “好吧，不知道老李哥今天咋这么积极？”小李笑着问。
　　 “哎，这是你的不对了，你老李哥啥时候掉过链子？语文、历史我带过了，今年带地理，下一步我还准备带劳技课，做新的尝试，我这不是把积极落实在行动上吗？”老李一手插在兜里，一手端着个水瓶。
　　 “对，老李哥很积极，中考不考的科目你都争取了。”小李点点头，附和了一句又干起活来。
　　 “兄弟，你不说这话我还不生气呢！前段时间中考质量奖，盐里醋里都没我。”老李变了脸色，说完扬起脖子喝了一口茶，又转到其他老师办公室去了。
　　 这老李是中文专业毕业，在贺家屯中学教语文，和学生一样，属于寄宿教师，礼拜天下午到校，礼拜五下午回家。这几年，正值学生高峰期，学生多，班额大，每个语文教师都带两个班，批改一次作文就一百多本。一个人写二十几个字的评语，一次也写三四千字。老李经常对着作业作文感叹：“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教语文。”一次教研组活动，老李给组里老师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一个教了一辈子语文的老教师，病重得糊里糊涂，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愣是咽不了气。一位同事来看望，见这情况，想想老教师活着也受罪，就在耳旁大声说：“老哥，我给你抱来了一大摞作文，你帮着看看！”这位同事刚说完，老教师咯噔一下子咽气了。大家都问老李哪里看的，他说自己编的，这个故事后来传得很远很远，尤其是语文教师听了感慨良多。
　　 老李由于课业负担重，经常发牢骚，羡慕副科老师教案写得少，作业次数少，一天是轻轻松松把钱挣。在八年级期末考试时老李生了病。病好了，也适逢暑假，老李找校长，以他检查出心脏不好为由，死活下学期不带语文了，要求带历史，校长表示秋季开学可以考虑下。
　　 秋季开学前，一位历史教师请了产假，校长考虑让老李补这个缺，可九年级到了关键时期，老李的语文课谁带呢？领导犯了愁，前来打听课程分工的老李笑着说：“小李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比我小六岁，刚四十，年富力强，虽说是学政治的，但是政史语不分家嘛！况且字写得好，又有一笔好文章。”
　　 “行倒是行，可小李还负责政教处的工作，这样的话工作量更大了，要不还是你带语文，让他带七年级历史。”领导倒吸了一口气，一直在掂量小李的工作量。
　　 “别别别！你看我都快五十了，我这心脏病说不定那天就犯了，我要了命不要紧，这上有老下有小，还都靠我呢！请领导关照关照，我谢谢了！”老李边说边站起来抱拳表示谢意。
　　 “老李你坐，快坐下，身体是第一位的，不能让你为了工作丢了健康，这名我可背不起，我去给小李沟通下再说。”校长没有点头，但总算松了口。
　　 “那你忙吧，开学事多，我就不耽搁了。”老李觉得调课有了希望，兜里揣的诊断证明也就下意识的往下按了按，转身出了校长办公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脚把一颗小石子踢进了花园，心想县医院表哥开的诊断书就是杀手锏，关键时候我就会亮出来，领导再不考虑，那就是典型的冷血动物了！
　　 老李走后，校长去了小李办公室：“小李，你这花养得不错，一盆比一盆精神。是不是在创作呢？这个暑假咋没见你发作品，是不是在写长篇？”
　　 “没有，我哪有写长篇的能力，平时就是瞎凑几句。校长，你快坐，我给你泡杯茶。”小李见校长来了，赶紧从电脑桌前站起来让座，又取了纸杯子放茶叶沏茶。
　　 “今天有点事，就是九年级语文课缺个人，老李上学期查出心脏有问题，不能再让带了，毕竟身体是第一位的，当然他的工作也要有人来干。我觉得你爱好写作，又有一手好字，很适合带语文。考虑再三，觉得你是最佳人选。考虑你政教处工作也多，你的政教工作一周按十节算加班，你看咋样？”校长终于谈到正题上了。
　　 “老李确实要考虑，但你也知道，我是政治专业，自从进了学校，我没带过政治，都是补空缺，英语、历史、地理、化学、健康、体育我都带过，晋职称要的是政治方面的荣誉证，我全是其它科目的。上学期教学能手评选，我让学校协商，把我换成政治科目参加比赛，上级说健康就我一个人参赛，容易评上，况且我申报的是健康，不能中途更改，结果我拿了个健康科目市级教学能手，你说这对我晋职称有啥用？”小李一肚子苦水，终于借这个机会道了出来。
　　 “小李，论年龄，我比你大一岁，自我当校长以来，你的确出了不少力，兄弟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有些人我不放心，也不敢安排重要的工作，要不他会坏了咱学校的名声，也愧对了这里的学生，这等于毁了学生一辈子。我知道你也有怨气，可我作为领导，只有个工作分配权，工资管不上，人事权不归我，归我的就是协调，你说我难不？不瞒你说，这里面有几个老师为啥工作总是拈轻怕重，那是上面有人，局里领导私下给我说要多关照。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也没办法。”校长也有一肚子苦水，不由得在小李面前诉说起来，突然觉得身为领导，要内敛，有怨气也不能表现出来，立马换了口吻，“小李，你就委屈一下，先把九年级语文这大梁挑起来，你不是在你的文章中也说‘凡工作没有不委屈的，没有不辛苦的’。那就这样，你先忙，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他奶奶的，气死我了，这叫爱你没商量吗？”小李在校长走后，把桌子上的书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不偏不斜，刚好扔在自己洒在地上的水潭里，赶紧心疼地捡起书，擦了又擦。小李有个怪习惯，平时发泄心里的不快，就是写东西，许多东西就是这个时候写成的。他自嘲说李白斗酒诗千篇，小李怄气文一章。小李摊开本子，急速地写起来：
　　 我是一顶帐篷，
　　 哪儿需要我，
　　 我就在哪儿安家。
　　 我是一顶帐篷，
　　 太阳褪去了我美丽的容颜
　　 雨水侵蚀了我防潮的心儿
　　 大风刮破了我平滑的肌肤
　　 我是一顶帐篷
　　 有谁还我美丽容颜
　　 有谁抚慰我潮湿的心
　　 ……
　　 小李正在疾书，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自己在政教处当干事，时不时有班主任就拉着脸来了，埋怨“赋分”（量化考核分）不公平，埋怨班里调皮学生多，埋怨要交的班级资料多……自己只能笑脸相迎，耐心解释。他知道班主任也难当，有时一肚子怨气没处倾诉，能在他面前说一说，他们的心情也会云开雾散。小李有时还会遇见熊家长，那可需要一两天甚至一两个月才能搞定。如果自己只带课，哪有这些破事？谁敢给自己脸色看？找领导谈了几次不在政教处干了，领导就是不同意。小李的泪水竟然吧嗒吧嗒滴下来，打湿了眼镜，眼前一片模糊。
　　 过了好一会儿，小李才缓过神来，一听广播通知开会，就擦擦眼泪，整了整衣服，夹着本子去了会议室。
　　 教务处分课下来了，小李带老李上学期的课，上九年级，每周六补课；老李带七年级历史，正常双休。
　　 分工会后，大家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出了会议室，小李一脸不快，走在后面。
　　 大高个老李走上去，一个胳膊搭在小李肩上，悄悄地说：“兄弟，这明显是分工不公呀，你这几年一直要求带自己的专业课，领导不同意，你就差语文没带过吧？还给你安排了政教处那个受气筒差使。你去找领导，要不他还以为你是个软柿子，调不调是另一回事。”
　　 “找也没用，你现在不带了，你让谁去带？谁不知道那两个班人数最多？”小李边走边说，心理气鼓鼓的。
　　 “领导这不是欺负人吗？不说你了，我听着都来气，咱学校不是还有几个语文老师，都安排在清水衙门上，别人有关系厉害就安排轻松活，咱老实就冲在第一线，拿钱也没见得比别人多！我这次总算脱身了，把语文撂了。”老李又嘀咕起来。
　　 “你是因为心脏不好，领导让你下去带七年级历史了，不是你能撂了？”小李越听越难受，不过这几年政教处的历练，让他迅速平静了下来，反思老李的话。
　　 “嗯嗯，我要不是心脏不好，领导能把我饶了？”老李收敛了得意的微笑，迅疾严肃了起来。不过耳根连同脖子都红了起来，要不是小李一仰头，还真看不出这细微的变化。
　　 “你是得了好处在我这儿卖乖还是嘚瑟？真是服了你了。”小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对老李的不屑从心底升起，就加快了步子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就这样，小李开始了新的兼职工作——语文，改作文、改作业、改模考卷子，忙得晕头转向。中考成绩出来后，全校奇迹般地排在了全县第五名，县政府在教师节奖励了十万元，声明学校专门用于奖励九年级代课教师。按照当初的中考奖励方案，小李能拿一万元奖金。不过学校即将上九年级的一位语文老师有因生孩子请产假了，学校考虑再三，小李又担任了九年级两个班的语文教学。
　　 老李一听奖励方案心里不舒服，拿着水杯子直接去找校长：“今年咱校语文成绩全县排名第三，应该有我的功劳吧，要知道我带了两年，这奖金也应该有我的一份。”
　　 “往年都是大家跟级上，你是第一个上九年级时退下来的，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中考方案没有这一条，我们只能按方案执行，下一级把这些特殊情况考虑进去。”校长做出了答复。
　　 “那不行，国家不是说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吗？既然摸着石头了就要及时支起来，让更多的人踩着过去，咱咋能扔了再摸呢？”老李说话很在理，而且还把领导人的话作为论据。
　　 “你说这，等我在校委会研究后再说。”校长没点头答应也没拒绝。
　　 “好，我等你们的消息。”老李拿着杯，在校长净水器上接了一杯水，又捏了一些茶叶放进杯子，一边拧盖子一边叮嘱。
　　 校委会直接否定了老李的想法，认为谁站在最苦最累的岗位谁获益，这没得商量。
　　 老李一听气得暴跳起来，首先找小李发起牢骚：“你今年语文成绩这么好，有我的功劳吧？以前中考也没见政府奖励幅度这么大，今年碰上了！可领导看不见我们这些在后台默默下苦的，你说气人不气人？你吃鸡腿，那我吃点鸡肋子不过分吧？”
　　 “老李哥，鸡肋子吃了对心脏不好，还是要吃鸡腿的。”小李早看出老李是装心脏病，不过自己不想说，也不归自己管。今天看见分奖金了，眼红了，来发牢骚了。要知今日，何必当初？谁都不瓜，想到这儿，他就说了句嘚瑟的话。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对我而言，鸡肋子也是好的，对你们来说，鸡腿也不稀罕。”老李没有得到安慰，但听到心脏病这个词，不免说话语调低了许多，嬉皮笑脸说了一句，就在饮水机上接满水，端着水杯转悠到其他老师房子去了。
　　 直到中考奖尘埃落定，老李才不讲自己那个鸡肋子事儿了。
　　 随之而来的是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为了活跃气氛，学校安排在学生赛事完了，分男女教师进行1500、800米比赛，男女前三名每人一个价值三百元的被子，其他参与教师一人一个四十元的水杯子作为纪念，前提和学生一样，有心脏等疾病不能参加。
　　 老李得知此事后，急忙找负责此事的小李，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令大家意外的是，老李在男子组跑了个第一名，年轻的体育老师只跑了个第二。老李高兴地提着被子，对小李说：“哥有的是杯子，就缺个被子。”
　　 “哈哈，老李哥就缺个杯子，这回不是有被子了嘛！祝贺你，老李哥！”小李是外乡人，经常把b念成p，结果“被子”、“杯子”都成了“胚子”，惹得周围的老师哈哈笑起来，老李听了也跟着笑起来，劝小李好好学习普通话，要不你这毕业班语文的重担明年就要卸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