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都爱情故事
成都的十月是最舒服的季节,恼人的溽热和冗长的雨季开始渐渐的消退,阳光清亮,天空湛蓝高远。十年前,成都还没有地铁。一辆早高峰的公交车沿着府南河,一路走走停停的驶向市中心的商务区。唐北穿过车厢里拥挤的人群,靠着栏杆漫不经心的向车里打量。早班的车厢有些慵懒,有人在玩手机,有人看着窗外,有人趴在椅背上打呵欠。靠近后门的位置,一个女孩戴着耳机,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拿着诺基亚N95。女孩白白净净、细长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她穿着浅灰色的棉布裙裤,白色的t恤,平底的运动鞋。这样的装束在时尚艳丽的成都女孩中显得太素净了。
车到电视台站,门刚刚打开。“啊!抢手机!”随着一声呼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飞快的跳下车。唐北吓了一跳,紧跟着也追出去。在甬路上,一个干瘦的小男孩拐着弯拼命的跑着,刚才的诺基亚女孩则紧追不舍。唐北跑在后面,心想这姐们儿可真猛!追了几百米,女孩“哎呀”一声跌在地上。与此同时,唐北也把身上的背包猛地甩出去砸在小偷的后背上,小偷“扑通”一声栽出去多半米。唐北冲过去抢手机,薅着衣领把他拽起来。是个十三四的孩子,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小偷刚想张嘴,唐北“啪啪”扇了他两个大嘴巴,凶神恶煞的吼道“小逼崽子,滚蛋!”
唐北跑到女孩身边,扶着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女孩脚崴了,唐北说,“先给你手机,我扶你到旁边坐会吧。”“谢谢你,大侠。”女孩大方的笑笑。她可真漂亮,就是有点瘦,基本看不出胸。唐北心想,怪不得跑这么快。穿过一排冬青,路边有几棵法桐,树下有供人休息的长椅,唐北扶女孩轻轻坐下。女孩说,“我叫王若男,是川大新闻系的学生。请问您怎么称呼?”“我,我叫唐北。”唐北抬头看看眼前的电视台大楼,“我是记者,广电的。”和这个嘴角带笑的女孩说话,唐北的声音突然有点抖。刚才为了砸小偷,唐北的背包带扯破了。王若男要赔给他一个,唐北摆摆手拒绝了。王若男说,“那我请你吃饭吧,大侠。”
二
夜色如墨,城南桐梓林一个刚刚建成的高档小区里,等待撤走的塔吊上灯光如豆,偶尔的狗吠迅速淹没在周边的喧嚣里。短小精悍的老四挂在八层一户人家的防盗窗上,用水暖工用的长把大扳子扭断了防盗窗上的两根栏杆,然后狸猫一样的曲身钻进去。楼下的唐北藏在墙角的阴影里,机警的盯着四周的动静。半个小时后,老四幽灵似的从楼口出来,两人悄无声息的越过铁艺围栏,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除了几千现金,老四和唐北把一部手机、几条白金项链和一副翡翠镯子交给了九眼桥负责销赃的老头儿蝎子。他阴郁的目光和耳后的长疤给唐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几天由于夜里活动,唐北白天基本窝在屋里睡觉,只是到了傍晚才出来吃饭遛弯。路过川大南门的时候,他想起王若男。已经十多天了,王若男没给他打电话说吃饭的事。唐北有时想打给她,又不知道说什么。这天他想出去散散心。
长长的椭圆形赛道,停着七八辆跑车,有法拉利、道奇、丰田、保时捷、兰博基尼等等。性感的比基尼女郎在场边走来走去,观赛的人潮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比赛开始了,发动机发出轰轰的怒吼,几辆车刷的一声射了出去。车手们咬得很紧,第一圈弯道的时候,第一道的法拉利冲到了前面。第二圈的时候,红色的道奇蝰蛇逐渐追了上来,把其他的超跑甩在后面。这种优势一直保持到通过终点。老四从道奇蝰蛇里钻出来摘下头盔,矜持的向欢呼的人群挥手。
“不玩了。没意思。”顺子从游戏机前站起来。
“再玩一局,这回我让你先开。”老四说。
“我没币了。”
“没币买去啊。”
“你怎么不买?”
“我说你这孩子咋这么抠希呢?”老四巴拉着顺子的脑袋。
“你怎么老欺负孩子呢?”唐北巴拉着老四的脑袋。
“我这不是教他吗?你啥时候来的?”
“甭废话,欠我那八百块钱给我。”
“我真没钱了,下个月吧。”
“又跟我飙演技是不是?”
唐北一下把老四按在椅子上,上上下下翻出四百块钱。从游戏厅出来,唐北琢磨着去哪吃点饭。这个游戏厅靠近川大南门,大大小小的钵钵鸡、串串香、豆花火锅、烤鱼店很多。唐北走到一家锅盔店,正打算买两个,就看到一辆黑色加长奔驰停在学校门口,车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阿迪的运动装,长的还不错。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清清瘦瘦的,亲切的和男人说着话。很快奔驰车开走了。女孩转身挥手告别,正好看到唐北。是王若男,她惊喜向唐北招招手。
三
唐北和王若男打车来到时代广场附近的皇城老妈。这是成都资深的老派火锅店,在当地人中很有名。唐北和王若男来的时候还没到饭口,客人也不算多。“能吃辣的么?”“不太能吃。”“那要个鸳鸯锅吧。”王若男把菜单递过来,“别客气,看看吃点什么。”唐北又把菜单推回去,“我不太会点菜,你看着点吧。”除了蘑菇、茼蒿等三四样蔬菜,王若男点了不少肥牛、火腿、鱼片、大虾等等。汤开了之后,她紧着往白锅了放肉。
蒸腾的热气熏得王若男的脸有点泛红。她把大卷的肥牛放进嘴里,香甜的咀嚼着,“我这样是不是挺不淑女的。”
“不是,挺,挺自然的。”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么?”
“哪个?”
“就刚才送你回校的那个。”
“不是啊,他是我爸的司机。本来说好是我爸送我来的,但他公司临时有急事,就派司机来了。”
“哦。你爸是做什么的。”
“做药材贸易的。对了,你做记者的,我怎么没在电视上看过你呢?”
“我们领导不让我上电视,说我长的丑,怕观众一生气把电视砸了。”
王若男噗嗤一声笑了,“砸也是砸自己家的啊。”
“是呢。我也这么说。他说观众把电视砸了就不看了,都去上网了,那样电视台就没饭吃了。”
“你们领导真是高瞻远瞩。”王若男用吸管轻轻拨弄着面前的酸梅汤轻轻的笑着,“其实,你长也不丑啊,就是和我想的记者不一样。那天你打人,挺凶的。”
“那记者应该什么样?”
“文质彬彬的,反正应该很温文尔雅的那种。”
“好记者外表都不像记者。”
“那像什么。”
“装什么像什么。”
“你都装过什么?”
“南富西贵东穷北匪听过这个顺口溜吧。”
“嗯嗯,成都的格局。”
“我装过富二代、演过当官的,当过棒棒,开过黑车。”
“你不是记者。”王若男笑着吐出了嘴里的吸管。
“这你都看出来了?”
“是演员。”
四
成都的气候很潮。盛夏初秋的时候,一个星期能下四五场雨。十月的晴天稍多,阳光灿烂的日子,王若男会邀唐北在学校里走一走。那段时间,王若男准备过英语八级。晨光微露的早上,她常和宗教研究所穿着灰袍的道姑在荷花池边上自习,道姑诵经,她背单词。唐北趴在石桌上百无聊赖的转笔。他晃着细长的圆珠笔从拇指转起,一直转到小手指,然后再转回来,如此反复、越转越快。除了笔,唐北能转烟卷和树枝,手法也有好几种。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比弹钢琴的还要灵活。
王若男大三了,课不多,但实践活动不少。她打电话请唐北参加周六在春熙路的一个志愿服务。春熙路是成都最繁华的商业街,太平洋百货、王府井、伊藤洋华堂等大型商场林立,成群结队的美女舞动着性感的长腿在街上走过,是一道道流动的风景。穿过一道道风景,唐北在伊势丹下面看到了王若男。她和一帮同学正向来往的行人发放宣传册和小盒子。
“给你,一起发吧。”王若男把一堆小盒塞到唐北手里。
“这是什么?爱卫士,超薄润滑……这不是安全套么!”唐北闹了个大红脸。
“你喊什么?今天是防治艾滋病宣传活动。”王若男跳起来去捂他嘴。
“哎,若男,这位帅哥是谁啊?”一个胖胖的圆脸女孩跑过来。
“这个就是那位见义勇为的大侠,唐北。今天来帮我们做宣传活动。”
“你好。”唐北礼貌的向胖女孩笑笑。
“你好。郑玲玲。”女孩大大方方的伸过胖胖软软的小手。
唐北咬着牙,一边看着脚底下擦的锃亮的皮鞋,一边掂量着手里的安全套。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带着太阳镜、提着购物袋走过身边,唐北颤巍巍刚伸出手,女孩就像被吓到似的满脸嫌弃的躲开。唐北一连发了三次都没发出去,有点泄气的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点烟。一对勾肩搭背年轻的情侣伸手拿起一盒,“谢谢你,帅哥!”唐北回头望去,“女孩”正拉着男孩的手,踩着高跟鞋扭腰摆胯的走过去,回头还冲唐北妩媚的一笑,性感鲜红的嘴唇旁边,是刮得青吁吁的胡子茬。唐北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五
唐北暂住的房子在郭家桥北街,是个设施陈旧的老小区。夜里,老四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水,完了冲着唐北喊,“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
“意大利炮崩了。你他妈这是怎么了?”
“老子在望江楼公园切自行车碰上本主了。这小子一声喊,冒出好几桌打麻将的学生追我。老子跑了两条街快累屁了。真想拿意大利炮轰死他们!”
唐北正躺在床上翘着腿看《晚间新闻》,“老四,不是我说你。手别伸的太勤,一辆九眼桥的二手破车你值当么?”
见唐北心不在焉,老四搬了把椅子坐过来,“怎么不值当?我倒是觉得你最近挺怪,一个搞技术的你不研究业务你研究新闻,你这是要考大学啊?”
唐北转过头,盯着老四的满脸大疙瘩。“老四,我还用上大学?我的智商五个大学生捆一块也不是个儿。”
“老弟,别说我没提醒你,离那女学生远点,你还知道你姓啥不?”
“哪个女的?你跟我扯什么淡。听谁说的?”
“谁也没说,我看到了。”
唐北走到阳台上,看着暮色渐浓的天空。成都的夜空是红色的,云层很低,似乎裹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远远地雾气里有寥落的灯火闪烁。你还知道你姓啥不?老四的话,整的唐北非常郁闷。
晚饭过后,唐北把顺子叫过来。唐北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知道。唐哥,不是我说的。”顺子低着头摆弄着手指。
“说的什么?”“说你看上那个女的了。”
“放你妈的屁!”唐北被顺子气地够呛。“你一个搞技术的,不把手机顺出来,你改抢劫了啊。那女的要是伤了,你就算挂上公安的专家号了。”
“唐哥,我错了。我应该好好的搞技术。”
唐北采着顺子的衣领,上怼下踹一阵狠揍,最后一脚把顺子踹出去好几米。电脑上蹦出两个大红字,KO!
他拍着顺子的肩膀叹了口气,“老弟,不是哥说你,就你这智商和俩手搞啥也费尽。回家吧。”
六
唐北挤兑顺子回家,会引起老大的不满,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些天,唐北很纠结。他尽量不去想这些事,可傍晚遛弯的时候又不知不觉走到文华大道。尽管毕业生都离校了,但大道两旁的杨树上仍然挂着“情系母校,志在四方”的欢送标语。和这些标语比起来,许多企业的“敢唱才能红”之类的海选或商宣广告更加精美。那些年《超级女声》风靡全国,几个杀马特造型的女孩迷得大伙儿不要不要的。受此影响,许多企业冠名的校园文化活动也十分活跃。
走到东五教,隔着窗户,唐北看到一帮学生在阶梯教室里搞活动。王若男和一个男生正站在讲台上唱歌。唐北进去后,一个圆脸的胖女孩冲他招招手,唐北想起这是那天春熙路宣传的郑玲玲。唐北笑笑,轻轻的坐到郑玲玲旁边。王若男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清爽的梳向两边,露着光洁的额头。他和男生唱的是一首《暖暖》。郑玲玲轻轻的小声说,“过几天我们有个文艺演出,若男正在排练节目。”“男的是我们宣委。”“哦。”唐北点点头。郑玲玲若有所指的笑着看看唐北,“我不喜欢他”。“为什么?”“特别爱装,看到漂亮女孩就爱往上贴。”
王若男轻盈的从台上跳下来高兴的说,“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东五教闹鬼,怕你上晚自习害怕,就过来看看。”
“胡扯,哪有鬼?”
“刚才我还听到一个男的鬼哭狼嚎呢。”唐北用鼻子瞄着那个宣委。
“你真缺德!”
“他的声音和形象太矬了。你不能和他唱歌,太跌份了。”
“那我和谁唱歌不跌份?”
“和我唱就不跌份。”
唐北抓起桌上的一把吉他跑到台上。他闭上眼先弹了一段solo。然后打开了清亮的嗓音,“没有人会留意,这个城市的秋天。窗外阳光灿烂,我却没有温暖。……那些无助的夜,你牵着我的手。”唱着唱着唐北的眼睛湿润了,短暂的平静后是热烈的掌声。
排练结束后,唐北和王若男去吃冷锅鱼,回来时他们沿着府南河步行消食。秋夜的府南河有些凉了,夜风轻卷着树叶发出沙沙的细响,远近的灯火在黑黢黢的河面上摇荡着粼粼的波光。
“小时候我得过我们区青少年歌唱比赛的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