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屯村民委员会换届经过两次选举，已经有两人进入村委班子。第三次选举，村长王彪得票最多，恰巧是参加选举人数的三分之一，差一票当选。
　　 哪有这么巧的事？
　　 王彪建议，让计票人再合计一遍。
　　 其实，王彪是给自己争取时间想对策。怎么会呢？他叫村会计拿来选民花名册扒了一遍，根据选民总数和发下去的选票数，算来算去，还有一个人没投票。
　　 “缺谁？”王彪问身旁的人。
　　 村会计眨巴几下眼睛说：“缺李瘸子。通知给他了，他说他那条瘸腿这些天疼得特别厉害，就不参加选举了。”
　　 李瘸子是五保户，因为小时候上树掏喜鹊跌落树下，不仅摔残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而且还摔弯了腰杆，虾米似的，再没挺直过，没有一个女人能看上他，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什么觉悟！”王彪嘴里嘟囔着，请示主持会议的老邓，他要亲自叫李瘸子来投票。
　　 老邓点点头说：“可以。”
　　 五保户就住在村委大院。王彪往李瘸子家走着暗自高兴：一方面，他跟李瘸子沾点儿亲戚，虽然没什么来往，但也没红过脸；另一方面，他让李瘸子差一岁享受了五保，虽然是他看好了李瘸子那屋子底给儿子做了宅基地，但李瘸子是直接受益者，是要感激他的。李瘸子这一票绝对没问题！
　　 李瘸子正躺在炕上看电视，见村长来了，慌忙欠起身，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王彪朝他一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参加选举？”
　　 李瘸子竟没有了过去的胆怯，不紧不慢地说：“我还当是啥大事呢，不管我的事，谁干都中。”
　　 王彪的脸一下拉得老长：“别人当村长能照顾你，让你不够年龄就五保？”
　　 李瘸子低头不语，心里很不服气：你那是照顾我？你当村长除了照顾你自己多会儿照顾过别人？别拿我当傻子，你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全村人都明白，你是看好了我那屋子底做房场，就急三火四地让我五保，然后把我的房子拆了，给你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我那房子虽然破，却占了个好地盘，那可是让全村人眼热的临街房……
　　 “别忘了，是谁让你提前一年享受了五保！”王彪提醒道。
　　 “没忘，我心里记着呢！”
　　 “那就下炕去投票！”
　　 “可我从来没投过票啊！”
　　 “啥觉悟啊，五保了就不关心政治了？赶快下炕！”王彪用命令的口气说。
　　 李瘸子慢慢腾腾地穿鞋下炕，一瘸一拐地跟王彪向村部走去。
　　 村委大院里人声嘈杂，人们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王彪边走边嘱咐：“这次选举你得投我一票，可别填错了！”
　　 李瘸子说：“错不了！”
　　 俩人说着话来到村部办公室，王彪亲自搬一把椅子，让李瘸子坐下。然后对老邓说：“一个人投票，也没啥密可保了，就在这里吧！”
　　 老邓点点头说：“行！”
　　 村会计递过笔和选票，王彪接过来，把选票铺在桌子上，又耐心嘱咐李瘸子：“前面是我的名字，如果同意选我，就在名字后面打个钩，”一抬头，见老邓拿眼瞪着他，王彪接着说，“如果不同意就画个叉，弃权不画任何符号。”本来他觉得后面的话是多余的，但当着大家的面，还是把应该说的都说全了，显得相当公正。
　　 李瘸子坐在椅子上，慢腾腾地拿起笔，抬起头环视一圈，见人们的目光都盯着他，握笔的手就哆嗦起来。
　　 王彪看着他微微一笑：“填啊，填上就没事了。”
　　 李瘸子突然放下笔，胆怯地问：“不填中不中？”
　　 王彪的脸一下沉下来：“选民也有弃权的权利！”顿一下又说，“但是，作为选民，不履行自己的合法权利，还算啥选民？还算啥五保户？”其实这与五保户扯不上，但王彪就是要这样说，他要提醒李瘸子，别享受了五保就过河拆桥，你李瘸子是要感激我的。
　　 王彪拿眼瞪着李瘸子，见他正傻乎乎地盯着自己，心想，看来他傻儿巴叽的还是没弄懂。这一票太重要了，干脆跟他说明白。虽然当着许多人，但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他双眼盯着李瘸子，十分和蔼地说：“这么跟你说吧，今天你这一票相当的关键——就是说，你要同意，我就当选了；你要不同意，我就下来了。”
　　 李瘸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似乎还是没听明白，傻乎乎地问：“就是说，这个官，我叫你当你就当，我不叫你当你就不能当？”
　　 王彪冷笑一声：“可以这么说！”他对李瘸子这句话相当反感，心底的火苗一个劲往上蹿。不知天高地厚东西，等着吧，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王彪毕竟见多识广，硬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李瘸子又拿起笔，抬起头看了看王彪，又向周围看了一圈，见人们的目光还在盯着他，他的手又哆嗦起来。
　　 王彪一笑：“填啊，填上就可以回家了。”
　　 李瘸子又瞪起眼睛看了王彪一眼，谁也没在意，他那灰暗的目光从王彪脸上移开的一瞬间，突然透出一股凶巴巴的恶气。他低下头端详着选票，慢慢地抬起握笔的右手。
　　 此时此刻，李瘸子觉得手中握着的似乎不是一支笔，而是千斤重担。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票这么有分量，只要他在王彪名字后面打个钩，王彪就当选了；只要他打个叉，王彪就下来了。嘿嘿，李瘸子似乎听见发自内心的干笑声，他有生以来做过啥大事？一件也没有。这一回可是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一挥笔就决定一个村长的政治命运。感觉周围有若干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谁也不看，手仍在剧烈地哆嗦，他抬起左手，把左手搭在右手上，两只手用力握住笔，十分认真地在王彪名字后面画了个叉。
　　 王彪脸一沉，打着官腔说：“填错啦——”接着吩咐身旁的人：“再给他换一张。”
　　 李瘸子猛地站起身说：“没错，我就是不选你！”说完，恶狠狠地瞪了王彪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出村部。
　　 犹如晴天霹雳，王彪目瞪口呆。
　　 村人的目光从不同角度聚到李瘸子身上，猛然发现，虽然李瘸子的腿瘸得比过去更厉害了，但他的头前所未有地高昂着，虾米样的腰板虽然还有些弯曲，但他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