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不能吃香菜！”李可对唐小俊说。
　　 李可说这话的时候唐小俊正趴在地上的一堆衣服吃午饭，午饭是李可带过来的，医院里总是很忙，特别是她们护士，只有中午该吃饭了李可才有那么一小会儿休息的时间。中午李可在她们医院的食堂点了一份清炒土豆丝，然后又给唐小俊也点了一份清炒土豆丝，土豆丝里有几根香菜，唐小俊用筷子把香菜拢在一起，晾在一张广告传单上。
　　 “挑挑挑！香菜有毒吗！”李可说。
　　 唐小俊不喜欢吃香菜，很多人都不喜欢吃香菜，大概是因为香菜特殊的那股味儿。唐小俊不喜欢吃香菜李可当然是知道的，李可和唐小俊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一点儿了，这点生活习惯李可总是知道的，偶尔两个人去饭店吃一次饭，点完菜之后李可总要加上这么一句：不要放香菜。当然不是所有的菜都要放香菜，但是李可总要加上这么一句。这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怎么说呢，两个人相处时间长了有的事儿就是这样。
　　 “明天是香菜炒肉沫！让你挑个够！”李可又说。
　　 有三三两两穿着黑色工装的女孩走过去，凑在一起低头小声说着什么话，是一些附近的商场或者小公司里上班的女孩，吃过午饭休息的时间来这里逛一逛聊聊天什么的，用手胡乱比划着什么？时不时还会笑出声音，都不是要买衣服的样子。星期一，根本没什么人逛商场，一直到中午，临近的这几家店面也都没有开张，几个给老板看店的女孩统统站着或者坐在自家店门口，都没有说话，大概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聊的，都低头看着手机，头发遮住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也有人会拿着长长的杆子把挂在墙上的衣服挑下来，用挂烫机把衣服的褶子熨服帖或者再换一个款式挂上去，这样做的，像这样虽然没什么生意依然忙来忙去不闲着的人通常自己是这家店的老板。
　　 “女装，都是女装。”李可对一个男人说。
　　 一个年龄很大的男人看着唐小俊挂在墙上的那些裙子，这是唐小俊的服装店今天进来的第一个人，估计也算不上顾客，因为服装店里全是女装，根本没有适合这个年龄男人的衣服，整个楼层都没有，整个楼层都是女装，衣服挣得就是女人的钱，所以男装要往上走一层楼，然后再往上走一层楼。
　　 “男装去三楼。”李可又对那个男人说。
　　 男人大概五十岁或者更大一点儿的年龄了，店里根本没有他能穿的衣服，身边也没跟着老婆什么的，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塑料袋里不知道装着什么。
　　 “四楼也有男装。”李可想让这个男人快点儿走，因为这会儿只有李可一个人在店里，男人进来的时候唐小俊去卫生间了。有了上次那回事儿之后，李可很是防范这种年龄很大单身逛女装店的男人。
　　 上一次，那会儿李可和唐小俊认识还没多久，唐小俊去商场外面的那条街上给李可买寿司，那条街上都是卖吃的东西，很多商场里的女孩也会在中午去那条街上买东西吃，李可要吃上面有大马哈鱼籽的寿司，唐小俊很讨厌吃鱼籽，唐小俊感觉鱼籽咬在嘴里很恶心，但是李可很喜欢吃。唐小俊去买寿司的这一小会儿，那个一直站在店门口的老男人突然进来了，他对着李可掏出了那东西，他居然从裤子拉链里掏出了那东西，耸拉着的黑乎乎的一团，像去年树枝上烂透风干皱巴巴的石榴。
　　 就是这回事儿，李可很是防范这种年龄很大单身逛女装店的男人，刚才一开始李可就盯着男人裤子上的拉链，如果这个男人敢把手往那里放，如果他敢拉开拉链，李可绝不会只像上次那样尖叫，她会飞起一脚猛踹男人那地方，李可今天穿了一双很高的高跟鞋，这一脚会让男人那地方永远抬不起头，李可已经准备好了。但是男人的手一直没有往那地方去，他手里一直拎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男人好像看中了一件挂在最下面的裙子，他已经看了好大一会儿，用手摸着裙子的面料，这是今年夏天开始流行的款式，这个款式唐小俊进了很多货。
　　 “新款。”李可对男人说。
　　 男人看中的是一件蓝色的裙子怎么说呢，真不是多好看的蓝裙子，像劳动蓝，像工人穿的工作服那种蓝色，唐小俊也感觉不是很好看，而且裙子还少给搭配了一条贴满水钻的腰带，这个款式的裙子都有，唐小俊刚挂上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挂在最下面。
　　 “真丝的。”李可又对男人说。
　　 其实李可也不知道裙子是什么材质的，但是不用摸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真丝的，真丝的那种衣服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唐小俊这种的服装店里。
　　 “看看你选的这些颜色！”李可瞪了唐小俊一眼，李可的眼睛很大，很好看。
　　 唐小俊把刷洗干净的饭盒放在那堆衣服上，晾在广告传单上的几根香菜也在那堆衣服上，唐小俊去洗饭盒的时候忘了一起丢掉，他又懒得再跑一趟，洗饭盒要去一个卫生间里面洗，从唐小俊的服装店右拐，直直的往前走到楼梯口那个位置有一个卫生间，要去那里面洗。唐小俊洗饭盒的时候顺便洗了洗脸，五月份就很热了，六月比五月还要热，商场里总是舍不得把冷气开的大一点儿，唐小俊吃了一小会儿饭脸上就出了很多汗。
　　 “还不如工作服好看。”李可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很小，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虽然李可对唐小俊要继续经营这家服装店很是不满，但是怎么说呢，李可当然希望唐小俊能卖出一件，虽然真不是多好看的蓝裙子，像劳动蓝，像工人穿的工作服那种蓝色。
　　 男人好像真的看中了这件蓝裙子，他用两只手撑开裙子，打量着肥瘦长短什么的，男人很瘦也有些矮，裙摆落在地上几乎比男人还要高那么一点儿。
　　 “裙子别落在地上。”李可对男人说，“地上不干净。”
　　 其实地上也不怎么脏，唐小俊每天都会把地板擦很多遍。男人把手里的裙子往上举，这下裙子彻底把男人遮住了，从李可的位置看只能看到男人的两只手，两只手像干瘦粗糙的松树枝。男人细细地端详这件裙子，他又看了好大一会儿，他大概还没发现少了一条贴满水钻的腰带，这个款式的裙子上面都有。唐小俊和香菜们在那堆衣服上坐着，他在这会儿已经想好了要说的价格，如果这个男人要问他价格，唐小俊已经想好了一个可以卖出去的价格，不会高也不会低，是有那么一点儿利润的价格，因为唐小俊这会儿实在是懒得讨价还价了，这会儿他的心情也实在是不怎么好，何况唐小俊也感觉这件蓝裙子不是很好看，而且还少了一条贴满水钻的腰带，如果错过这次说不定要再等很久才能卖出去。
　　 男人几乎是下定决心要买这件蓝裙子了，因为他连价格都没有问。他把裙子挽起来抱在怀里问李可能不能帮他换一件新的，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发现裙子少了一条贴满水钻的腰带，男人问李可能不能帮他换一件新的，他应该是发现裙子少了一条贴满水钻的腰带，这个款式的裙子都有，他想让李可帮他换一件新的。
　　 “就这一件，都是新的。”李可说，李可的语气很坚决，不容置疑，任何人听了都会认为这真的是最后一件了。
　　 唐小俊一直在那堆衣服上坐着，那堆衣服也都是这个款式的裙子，如果仔细找没准儿还会找出一件一模一样的蓝裙子，也可能这真的是最后一件了，但是这会儿唐小俊实在懒得再从那堆衣服里翻来覆去的找了，还有就是唐小俊也想把这件少了一条腰带的蓝裙子卖出去。
　　 “你能穿穿这件裙子吗？”男人突然这样问李可，男人应该是攒足了好一会儿的勇气才说出口的。
　　 “什么意思！”李可的声音很大。
　　 “你能穿穿这件裙子吗？”男人对李可笑了笑，但是他笑的很不好看，因为他脸上有很多很深的褶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可盯着男人裤子上的拉链，李可已经准备好了，这一脚会让男人那地方永远抬不起头。
　　 “她和你一样高一样瘦。”男人这么对李可说，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手有些抖，一直拎着的塑料袋“吱吱啦啦”地响，脸上的褶子比刚才还要深，像地瓜沟一样深的褶子。
　　 “均码！”李可又说，声音还是很大。
　　 男人好像意识到像他这样的年龄单身一人逛女装店是很容易招人误会的，而且刚才他还要求一个女孩给他换衣服看。他的脸很热所以红了，褶子也是红的，男人攥着抱在怀里的裙子，像是怕李可会把这件裙子从他怀里抢走。
　　 “谁穿都合适！”李可恨不得这个老男人扔下衣服快点儿滚蛋。
　　 唐小俊有些坐不住了，商场的广播里放着一首唐小俊从来没听过的歌儿，已经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这会儿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唐小俊等这个老男人再说一遍，如果这个老男人再这样说一遍，让李可穿穿这件裙子，唐小俊就会站起来，从小到大唐小俊没和任何人打过架，但是这个老男人如果再这样说一遍唐小俊肯定会站起来，上次那件事李可在唐小俊怀里哭了很久。
　　
　　 “变态！恶心！”那个男人走出很远很远李可说。
　　 “你知道他干嘛让我试衣服！”李可又说。
　　 “你知道他什么目的嘛！”李可像是说给唐小俊听的，除了唐小俊也没有别人。
　　 唐小俊在那堆衣服里翻来覆去的找，他记得应该还有一件蓝裙子。
　　 “他喜欢闻女人穿过的衣服！”李可说有的男人喜欢收集女人穿过的内衣丝袜什么的，闻上面的味儿。
　　 唐小俊真的又在里面找出一件蓝裙子，上面确实搭配着一条贴满水钻的腰带。
　　 “恶心！变态！”李可又说。
　　 不管怎么说，唐小俊今天总算开张了，卖出一件不怎么好看的蓝裙子，这是今天第一笔生意，对面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女孩往这边看，她的店到现在都没有开张。
　　 “明天是香菜炒肉沫！让你挑个够！”李可收拾起饭盒，她中午只有很短的休息时间，医院里总是很忙，特别是她们护士。
　　 说点儿什么呢？两个人相处时间长了有的事儿就是这样。唐小俊和李可的感情最近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不是什么大麻烦，算不上感情危机，也关系不到唐小俊和李可能不能继续往下走，更关系不到两个人还能不能结婚这件事儿，两个人肯定是要结婚的，不过是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麻烦来自于唐小俊，来自于唐小俊开的这家服装店，李可对唐小俊要继续经营这家服装店很是不满，李可想让唐小俊干点别的什么事儿，最好是朝九晚五上班下班这样的工作，因为李可不想两个人今后活的这么累，什么事儿都干不了，哪儿也去不了，所有的时间都困在这家店里，最关键的是生意根本就不怎么好。在此之前唐小俊做过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工作，都不是很顺利，唐小俊甚至做过一段时间送快递的工作，他只知道送快递这份工作收入很高，他甚至忘了自己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路盲一个就干起了送快递的工作，结果呢，结果自然什么都不用说了。最后他想到开一家服装店，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这都是认识李可之前的事了。所以说好好地经营这家服装店是唐小俊目前唯一想做的事，怎么说呢，他总得养活自己，没准儿李可还会给他生一个女儿，唐小俊很喜欢女孩。
　　 唐小俊越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越是心烦意乱，这会儿唐小俊心里实在是烦极了，他想吸一支烟，今天上午他一支烟都没有吸过，吃过午饭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吸，在李可面前唐小俊从来不吸烟，李可也不允许唐小俊吸烟，还有喝酒，喝酒更是不允许，因为两个人已经住在一起了，而且两个人做那种事儿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因为两个人都认为肯定是要结婚的，如果哪天李可怀孕了，那么两个人马上结婚就好了。唐小俊抽出一支烟，烟只吸了两口，“喔喔喔喔”公鸡打鸣儿的声音，“喔喔喔喔”一声比一声响亮，唐小俊的手机铃声，李可的电话就是在这会儿打过来的。
　　 “唐唐！”
　　 李可很久没有喊过唐小俊唐唐了。
　　 “唐唐！”
　　 唐小俊听到电话里有马桶冲水的声音，李可在她们医院的卫生间里给唐小俊打电话。
　　 “唐唐，我不该那么说。”李可说。
　　 “说什么了？你说什么了？”唐小俊问李可。
　　 唐小俊看到对面的服装店里进去一个学生模样儿的女孩，头发很长，长得很漂亮，这会儿商场里人忽然多了起来。
　　 “唐唐你知道吗，我心里很难过。”李可又说。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回事？”唐小俊又问。
　　 “他女儿刚才死了。”李可说，“就在我们医院，他女儿刚才死了。”
　　 “谁死了？你说谁死了？”唐小俊听到李可哭了，李可很久没有哭过了。
　　 “他说他女儿很喜欢蓝色，他说他女儿很喜欢蓝色的衣服。”李可又说。
　　 商场的广播里又响起那首唐小俊没听过的歌儿，这是唐小俊今天第二次听到这首歌了，唐小俊还是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可可你听我说。”唐小俊很久没有这样喊过李可了，唐小俊吸了很大一口烟，很大很大一口烟，都咽下去了。
　　 “他说他女儿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说他女儿一直笑着看那件裙子。”李可说。
　　 “可可你听我说。”唐小俊的胸口好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很疼，一阵疼，接着一阵疼。
　　 “我心里很难过，他说他女儿和我一样高一样瘦。”李可又说。
　　 唐小俊感觉喉咙里好像塞满了沙子，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唐小俊把剩下的半截烟丢在地上在烟盒里又抽出一支。
　　 “我不该那么说，其实那件蓝裙子很漂亮。”李可说。
　　 电话里又传出马桶冲水的声音，唐小俊听到李可真的哭了，哭的很厉害，李可很久没有哭过了。
　　
　　 这会儿商场里人忽然多了起来，唐小俊听到李可还是在哭，唐小俊看着那件蓝裙子，墙上挂着一件新的蓝裙子，唐小俊感觉这件蓝裙子其实很漂亮，搭配着水钻腰带更漂亮，唐小俊把蓝裙子上面的水钻腰带解下来，攥在手心里，五月份就很热了，六月比五月还要热，商场里总是舍不得把冷气开的大一点儿，唐小俊的手心出了很多汗，唐小俊摸遍了衣服上的所有口袋，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明明刚才还用过，他看了看地上的那堆衣服，那堆衣服上也没有打火机，那堆衣服上晾着一张广告传单，广告传单上码着一动不动的几根香菜，好像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