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间百态】来往过路人(征文.小说)
一
龙湾,没有龙,也许是祖辈人的祈盼,才给这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地方,改成这个名字。
龙湾处在群山之中,山虽不高,却风景优美,只是落后的经济制约着人们的想象,村里的男孩变成男人,男人有了男孩,男孩又变成男人,几代下来村子依然还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
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的旮旯角落,龙湾似一条睡醒的巨龙要腾飞起来,村村通的水泥路,蜿蜒到家门口,站在山顶远眺,却如腾空而来的祥龙盘旋低飞。
风爷岁数并不大,三十出头,因为做事风风火火而得名。他白净的面皮,大眼睛,薄薄的嘴唇,逢人三分笑,而他的性格遇事急速决绝,丝毫不拖泥带水,他是村里第一个富起来的。村民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更因他的豪爽在村里筑起威信。
二子是风爷从小和尿泥长大的伙伴,二子高个子,瘦身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似月牙,给人以单薄、多疑的印象。
朋友二子要做买卖需要资金,他找到风爷。
老哥,我需要资金!
多少?
好多,贷款呢。
那你来找我?风爷摸不着头脑。
你帮我。二子目不转睛盯着风爷。
没问题。
二
风车八岁,上小学二年级,妥妥一个小风爷转世。
爸,二子叔跑了!
跑了?啥意思?
就是咱村里没有这个人了。
胡说。
儿子可不是胡乱说话的人。
风爷的脸开始起了颜色,先是无端的白,后来是酱紫。
媳妇桂枝端着一盆猪食,瘫在地上,你个挨千刀的,做好人把自己家底搭上了,看你以后怎么活!
风爷无语,嘴唇哆嗦,一直僵在那。
斗转星移,风车抱着爸爸的腿,爸,咱不出去,行不?你看村里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我怕。
风爷摸着风车的头顶,孩子,你娘离家,我也要照顾好你。放心,爸会回来。
三
风爷远走他乡,凭他的一技之长,做了司机。
司机在人们心理上是风光无限,美滋滋的职业,但现实里却并非如此,他们在辛苦工作的同时,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故事。
风爷就是如此,周围的同事羡慕他嘻嘻哈哈不拘小节的处事方式。不论队里派他到哪里拉货,他总是笑眯眯应下,别的同事家里有急事找他替班,他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终点站坐落在繁华的市区,站点周围店铺林立,商贩吵嚷,好不热闹。
风爷推开出门,跳下来,扭头望向熟悉的门面,夕阳给卷帘门镀上一层金色,耀目得很。风爷吐一口口水在地上,搭档小子搭讪,风爷,翠花不在?
我看到了,还用你说。语气里是无来由的烦闷。
小子吐一下舌头,又不是我的事,你凶啥,刚才在车里的高兴劲哪去了?
找事是吧!小子,小心今晚我不让你睡,折磨你。
好,好,风爷,我错了。我闭嘴。小子说完,真把两片嘴唇抿在一起,用牙齿咬住,唯恐自己多说半句,晚上不能好好睡觉。
小子清楚记得,那次风爷与翠花闹别扭,风爷唉声叹气,辗转难眠地折腾,致使一个铺上的他无法安睡。小子不清楚,一个大男人,为了一个女子缘何会抓心挠肝,彻夜不睡。
清晨的东北,天空清高,万里无云,风丝柔和,似翠花柔嫩的小手拂过面颊,风爷早起十几分钟,蹑手蹑脚来到翠花铺面外,铺面的卷帘门留出一道缝隙,里面传出吵架声,一个浓重的当地口音叫嚣着,滚,你立马给我滚,啥好东西,也就你这个不开眼的,没见过世面的稀罕,破司机,你以为是以前啊,现在最没出息的就是司机,开着大车,今天南,明天北,居无定所……
风爷听出是在说自己,他转身冲墙边一拳,疼痛蔓延至全身,心却在淌血,这个势利眼,翠花,对不起!我消失。
小子开出车,风爷,走了,今晚回关里奥。他兴高采烈,
风爷抓住门把手,蹭一下上车,走走,快走,眼不见心不烦。
小子知趣地闭上嘴巴,专注开车。他偶尔瞥一眼风爷,风爷的脸上细线似的泪痕被风吹干,浅浅的线条平静无声。
初夏的夜,阵阵凉风从车窗吹进来,风爷一个激灵,到了?
没呢,小子浅笑,好看的虎牙白亮。
那你怎么开得这么慢?风爷摸一把嘴角,那里还留着翠花给他的羊角蜜的甜。
前面好像堵车!小子伸长脖子探视。
一个胖乎乎的身子,翻过栅栏,窜向高速路道。
这个不要命的,找死啊,得亏这时车速慢,要不然,哼……小子恨恨道。
风爷看清楚那个身影,有些趔趄,有些着急,他跳下车,冲那女子闯过去,不要命,也不用祸祸别人,我们就该倒霉吗?风爷的大眼睛一霎时布满血丝,声音如雷震。那女子费尽力气站定,对不起,大哥,我错了!对不起!!
多少可以直接死掉的办法,你就喜爱做车下鬼?风爷后半句少了横气,多了嗤笑。
车缓缓开动,女子站在路边眺望远天,片刻,佝偻着身子走下高速。
风爷,这个人好面熟,你没觉得?
像谁?
翠花。
你竟胡说,这里,那里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她们会有什么联系。
我们还两天一个来回呢,人,是活的好不好。小子不再辩解,吹起口哨。
四
夜色降临,风爷和小子风尘仆仆到了终点站,玄子在公司门口迎接小子。小子停好车,向风爷道别,牵着玄子走进夜色。
风爷看着远去的他们,叹口气,脑袋里蹦出儿子,小东西,难为你了,好好在家,等我攒够钱,就重新再来,给你找个像样的后妈,一家人过开心的日子。
风爷擦车的水桶被他无意间踢到,水流淋湿鞋子,凉意从脚底窜上腿,风爷脱掉鞋子,甩甩鞋子,晦气,今天真是晦气,再晦气也得吃饭。
公司大门左右两边全是小饭店,炒菜,米饭,水饺,千篇一律。风爷感觉刚刚的饥饿被重复填饱,没了胃口,何时能吃一顿家里的饭菜都成了奢侈。
宿舍是集体宿舍,十张床,上下铺,里面乱成一团,每个床铺因为在夏天,支起蚊帐,都像一个个单间隔开本来就逼仄的空间。风爷睡上铺,他爱干净,铺盖在出车前卷成一卷,上面再用床单盖好,蚊帐也是撩起的。
宿舍里没人,出车的还没回来,回来的出去逛街了,睡觉还早,风爷卷好一支烟,双腿搭在床沿,闷闷抽着。心里的空落感越来越强烈,儿子端一盆洗脚水,爸,泡泡脚再睡。媳妇笑眯眯的眼眨阿眨,臭婆娘,见钱眼开的主,想当年,看我风光,一个劲巴结,转眼二子骗走钱,她就翻脸不认人,连孩子也不管,溜之乎也,臭婆娘,我一定翻身给你看。
翻身对于风爷来说就是钱,可钱又不是很好挣,他只身来到小地方,在物流跑长途,那种苦累不是一般人可以抗的,关里关外,两天一个来回,车的保养,维护,货物的交接,繁琐的烦人,好歹在关外的省城认识了翠花,觉得心思有了转机,却在早晨听到了那一袭呛人的话,回来的一路他的心都在冰水里泡着,还有那个寻死的女子,人生咋就堪比黄连苦呢?
风爷大滴的泪水砸在地上,分散了。
五
第二天,星期一,风爷和小子轮休,他们在上午给车做好养护,加满油,下午,风爷叫上小子,咱们进城,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半年了,还没进城看过呢。小子说,我早熟悉了,这里就一条主街,也不繁华,没完头,要不风爷,我们进市里看看?据说市里是文化名城,街景漂亮。
也行,那咱这就走?
风爷,我叫上玄子吧,她老嫌我不领她玩。
小东西,你们小情侣诚心寒掺我老头,是吧!臭小子!
风爷嘴上如此说,也没往心里去,倒是希望小子和玄子好好交往,能走上结婚的道路,毕竟相爱的人需要加深情感。
玄子一身迷彩,短发迎风站立。
这个假小子。风爷打着哈哈。
公交来往很频繁,一会一趟,像一只大鱼把众多的食物吞进肚里,游走了,沥青路面像是火焰燃烧,又像是大海的海水涌漾,车上的人们昏昏沉沉,欲睡还醒,小子和玄子腻在一起,小声嘻哈,风爷微闭双目想着心事。
风爷,快看,那个自杀的女子!
风爷扑棱从坐上翻下,手撑在车窗上找寻着,在哪里?
就在那,小子手指指点。
广场上人不多,几个老年人在唱戏,站点的凉棚边,一个女子坐在马扎上,面前一流袜子,手套,凉帽,等等小物件。
下车。风爷吆喝一句。
玄子说,我们去市场,你下吧,风爷。
风爷麻利地挤下公交,我自己转转,你们一起逛逛。
随着公交启动,风爷的声音留在炎热里,不见了。
这袜子多少钱?
五元两双,十元五双。女子仰脸看着风爷答道。
你家是哪里?
干啥?女子警觉起来。
随便问问,我看到一个和你非常像的人,在关外一个省城里,不过她很年轻。风爷照实说。
你是哪里?干啥的?女子反问。
我是跑长途的物流司机。
哪个省城?你不会知道我的底细,诚心诓骗我的吧?女人的眼睛里射出一道怒火,要把风爷焚化。
啥底细?我只是好奇天下竟然有你们长得很相似的人。
不要找借口了,哪里就有如此碰巧的事情发生。走,你走,不要耽误我生意。
对了,那天在高速路上,是你不?风爷想起轻生事件,提醒道。
你说啥。我不懂。女子呱唧沉下脸,能砸碎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六
转天的关外省城,风爷找到卷帘门商铺后门,那是一条狭长的巷道,里面污水横流,很少有人经过,风爷若不是找翠花,他也不会旧地重游,那是一个寒冷的日子,风爷稀里糊涂被一阵声音吸引着钻进巷道,他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胡乱轮着胳膊,抵挡着对面男子的侵袭,风爷一声怒吼,那男子跑向另一个方向,不见了。
小姑娘,你干啥呢?在这脏兮兮的地方?
店里的下水道堵了,老板让我清理。女孩哭得不成样子,双手上沾满垃圾脏物,情形凄惨至极。
风爷捡起铁杆子,顺着下水道口一阵猛力拉通,呼一下,洞口喷出一团脏流,溅了风爷满头,当他抬起头时,几片菜叶子立马挺在他的衣角黏住了。
女孩局促着,欲伸手帮他呼啦掉脏东西,又心有余悸,举手不前。
风爷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
大叔,对不起哈,谢谢了,我在前面那家翠花上酸菜饭馆,希望大叔来吃饭。
风爷笑了,商家怪有招,东北一家人的翠花算是远近闻名了。
风爷在第二天早上出现在翠花上酸菜饭馆,推门而入,几张桌子上早有人喝粥,吃早点,风爷端详着几个做饭的人员,那个炸油条的女孩,像是昨晚自己帮助的女孩,那个女孩一回身,看到了风爷,你来了,里边坐,你吃啥?
风爷还没打算出要吃啥,被她一问变成了哑巴,
你来几根油条,尝尝这边的豆腐脑。女孩建议。
风爷点头,好好。
夜风很凉,风爷叭嗒几下嘴,早上豆腐脑的味,已经记不清了。迎面而来的翠花吓了他一跳,鲜红的嘴唇,大波浪代替马尾辫,那张脸不知涂抹了几层化妆油彩,在路灯下有几点星光闪现。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翠花。
大叔,我……翠花欲言又止,心神不宁。
我在关里遇见一个和你很像的中年妇女,不知你们有关系不?
有关系又能怎样,离得好远,再说也不定有关系。我可以给你拍照不?等让那个女子辨认下。
翠花从口袋拽出一条散发香水味的丝巾,使劲擦拭油彩,
我……她想说的话被风爷用手制止了,你慢点,最好是本来的样子。
七
关里的天气,燥热中还是燥热,才七点不到,毒日头就散发出威胁,风爷坐第一班车找到中年女子,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翻出照片,你看这人和你像不?
中年女子皱眉眯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使劲揉搓几下,普通跌坐地上,这个孩子在哪里?这个孩子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声嘶力竭,嗓音爆破。
你起来,我慢慢告诉你,风爷拉着中年女子的手。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出趟远门,具体事情到那里就清楚了。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风爷这半年全被这句话困扰着,这个中年女子此刻蹦出的一句话,风爷又加深了这句话的理解,我没钱,但我要找她,你帮我!!
大货车因为加上一个人,驾驶室里的空间更小了,风爷和小子轮换着躺在正驾驶座位后边的小铺上,中年女子一直不说话,紧闭的双唇让他俩大男人觉得这个女人是个哑巴,风爷拿出早餐,你吃不?
不!决绝的回答令人窒息。
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女子上车后,这是唯一完整的一句话。
要黑天呢,你不用紧张,是呢,你高兴,不是你权当出来散心了。小子试图缓解紧张气氛,因为他太憋闷了,平时风爷一个人就够他喝一壶,这又多一个神经兮兮的,小子在心里暗骂:这才是咸吃萝卜但操心。吃饱撑的难受啊!
焦急中时间还是不紧不慢流过,太阳在关外的天空中格外醒目,它迟迟不肯落下去。车道上的车流变得缓慢,前边有堵车了,小子抓抓头发,一脸的愤懑。
风爷手握方向盘,但显得极其淡定。他耐心等着,仿佛在等着胜利,欢呼,热泪。
结果总是在好与不好之间二选其一,翠花的命运与这个中年女子紧密相连,而穿针引线的风爷也不能抛开,成为局外人。结果近在咫尺,大车在最快的时间段进了终点站,翠花站在饭馆门口,风爷,你来了。傍晚时候,翠花负责摆车招客。
中年女子没下车,坐在车上痴痴看翠花。
下车吧,还愣着干啥?风爷催促她。
中年女子下车,孩子,你叫翠花?
风爷,这是你媳妇?翠花看到中年妇女调笑道。
少胡说,这是我捎来的客,专门为看你而来。
翠花撇撇嘴,我有啥好看的,不就一个饭馆的刷盘子的嘛。
孩子,你多大了?中年妇女欲上前拉住翠花的手。
十七,咋了?
你的家是哪里的?
不知道。
风爷,你们到底饿不饿?先吃饭呗。
小子也凑上前嚷着,就是,风爷,我快饿死了。边吃边聊哈。
饭菜冒着香味,中年妇女还是无动于衷,她的眼睛随着翠花的进进出出晃晃悠悠,饭馆老板冒出来,风爷,不地道,翠花在这里七八年了,你要干啥?
风爷笑笑,没啥,想做件好事,不知道会什么结果。
你是老板?中年女子紧逼老猫。
是,你是谁?要干什么?老猫狡黠一笑。
我找我的女儿。她离家近十年。中年女子恨恨。
还没找到?老猫不似刚才的态度。
嗯。
她怎么离家的?
一言难尽,她爹不喜欢女孩,就把她送人,我一直找,一直找……
有什么记号不?
有,女孩后脑勺头发里藏有三颗痣,一白,一红,一黑。
老猫叫过翠花,一干人等拨开她的发,天,醒目的三颗痣就那样鲜活地长在那里,像是天上被乌云密布遮掩的星星,等着拨云见日的光。
真相大白,翠花是中年女子的孩子,她的父亲把她送人了,原因就是那三颗痣。风爷气恼,世上怎么有这么糊涂的父亲。
八
又到了终点站,小子大老远就看见翠花和她妈站在道边,风爷,今天又要撮一顿了。
你小子就知道吃。
哪还咋地?又不像你有个儿子有盼头。小子吹着口哨。
风爷被小子的这句话震到,他陷入沉思,是啊,我有儿子,也该回龙湾看看了。
又逢秋意正浓时,秋携着金黄与丰硕款款而至,大地一片祥和,喜悦。人们在辛勤劳作之后终于盼到丰收时刻,那成堆成片的玉米,大豆,花生,棉花,诉说人们辛劳的同时,也带给人们丰收的喜悦。人们都喜欢秋的丰硕,但也避不开秋后来的萧条,落寞。满眼光秃秃的枝枝丫丫瘦到骨感,繁华不是过眼云烟,既然如此,风爷放慢脚步,听秋声之凯歌,还人生一抹淡然。
祝福社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