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情感小说 >> 【专栏作家】手饰

编辑推荐 【专栏作家】手饰


作者:老话 秀才,1231.7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32发表时间:2017-09-13 14:55:34
摘要:手饰戴在婆婆手上与戴上儿媳手上一样吗?


   她渐渐有了些知觉。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她只是感到自己终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归来了。那地方,飘飘渺渺,朦朦胧胧,好像在云的那一边,又仿佛在森林的幽深处,总之,她觉得是漂着飞着踅摸回来的。而且,旅程很是艰难,有几次她都精疲力尽到几乎失去“漂”的信心了。好在挺过来了。她感到眼皮很厚,很沉,使了很大的劲儿都没能睁开。她只好象征性地转动眼珠。实际上,是不是真的转动了,她也吃不准。她接着便感到自己鼻孔里插着什么东西。她想拨掉它,一动,才发现右胳膊上扎着针头,而且好像还有谁的手抓着她呢。她就抬左手。奇怪,左手像是假的,像是空的。她开始回想一些事情。然而,费了半天劲儿,她感到自己又要漂走了,就赶紧打消再瞎琢磨的念头。这时,她就听到两个女儿一递一句的说话。
   “哎!姐,娘手腕上的镯子呢?”正给她捏右胳膊的小女儿花花惊愕地问。
   “咋呼啥!”捏左手的大女儿腊腊压低声音说。
   “你拿了?”
   “混账东西!我不是跟你一块来值班的?”
   “我去报案!”
   “静静地!还有别人?咱接的谁的班?上次咱走的时候还在不在?看看,这只手上的戒指不也不见了吗?”
   “一对土匪!我非要向她们讨回来不可!”
   她心里像扎了一把刀子似地难受。小女儿的火暴脾气什么事做不出来?她的嘴唇嗫嚅着,但舌头却不听使唤。一时间,出了一身大汗,似乎尿液也浸了一滩。这时,腊腊说:“二百五!她们不承认怎么办?承认了不给怎么办?”
   “就你胆小如鼠!”
   “不是我胆小。我问你,得罪了她们,她们一锛子走了,再不照面,咱两个出嫁女能担起这副担子?”
   “给她们男人说话!”
   “傻女子!大哥在外干泥水活,收秋打夏才回来;二哥在村里的砖场开铲车,他一走就停工了,能走开?你给他们说顶啥用?再说,她们的男人是谁?还不是咱的哥嘛!”
   “哪你说,就不说了?”
   “到河滩里自个儿给自个儿说去吧!”
   她鼻管里一酸,一股酸涩的液体流下了喉咙。唉,还是大女儿懂事。
   “多会儿才是个头啊。快一个月啦!”嗓音粗而哑,是大儿媳妇梅英嘟囔。声音在右边。似乎说话的节奏与捏她手的动作合着节拍,看来梅英在右边正给她按摩呢。
   “惦记我大哥了?”笑声从左边发出。是二儿媳妇香桃细声慢气的声音。
   “谁像你们黏得一日也离不开呢。两个孩子放假回来连顿热饭也吃不上。”
   “嗨,我那一窝猪娃不是没人招呼,压死了三四个?”
   她忆起来了。那天,她想搬过猪圈口的水泥预制块,放母猪出来散逛散逛,一弯腰使劲儿,她就感到头有些晕。歇了几分钟,她往回走,一迈步左腿竟抬不起来了。接着她就天旋地转地站不住了……大半生以来,用她老伴的话说“壮得像头牛”。她笑着解释,“老辈子传下的有啥法子呢”?老伴扭她一脖子,“大炮楔也楔不动,不壮才怪哩”!她捂着嘴呵呵地笑了。她承认自小就不是爱操闲心的人。年轻时种田理家全由着老伴折腾,自己乐得当个“随风倒”,老伴过世后儿子们撑起了这个家,她仍然不用出头露面受熬煎。因此,近几年,她脑子里平素除了闪一下三儿子的事,百事不问;再说,这两年村里又给老年人每月发放养老金,逢年过节又发米面又发油什么的,还愁什么?然而眼下她像所有患了重病的老人一样,不得不思谋身后的事情。其实后事也没什么,就是她与老伴在世时勒紧裤腰带盖的那十孔砖窑。老三还在村里的那会儿,她盘算着给自己留下一孔角窑,其余九孔由他们弟兄们分,两个女儿那是不用考虑的。后来,老三开车撞了碰瓷的小流氓拒绝赔偿不知躲到那儿去了,两个儿媳妇暗地里咬耳朵说“凡事都有好处”;她心里清楚,她们说的“好处”无非就是九孔窑两家分。呸!老三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他到了天边也是我的儿子!想到这里,心里发恨,嘴巴和右手就打节拍似地痉挛了一下。
   这个轻微的动作被梅英感触到了。
   “哎,娘的手动了一下。”
   “瞎说!我看你是急火攻心产生幻觉了!”
   “真的,死女子!”
   “你不是说听主治医生的口气,没戏了吗?”
   “哪万一又有了戏呢?”
   “那就熬煎死人了。”
   “不瞒你说,我把通知人的单子都拉好了;我指望着收几万块钱的礼,供儿子上大学呢。”
   “你总是想得那么远。”
   “哎!又动了一下。”
   “我说嫂子,你先别神神道道地叫唤,我问你,假如娘真地醒过来了,你咋打算?”
   “不可能!医生判断不可能!”
   “万一呢?”
   “……把人热死了,热死了……昨天暖气还是死样活气的,今日咋……”
   “热有啥用?”
   “你有啥主意就说出来,把人急死了,毬女子!”
   “听人说,这号病即便活过来,不是瘫痪不起,也是一瘸一拐,好几家人都是病人还活着,伺候的人倒累死了。”
   “毬女子别吓唬人了,你就快说。”
   “依我说,当初你就不该捋那个镯子。”
   “别撇干净!你没捋戒指?”
   “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哼!以后有你吵的日子。”
   “看我这嘴!妹妹,你到说说,捋咋,不捋又咋?”
   “那区别大啦。捋,就把人黏住了;不捋,可以站得远远地看河潮大小。”
   “……那……”
   “嗯!还是大嫂有智谋!”
   “五号床家属,交费”。“多少”?“再预交上一万吧。”查房后临出门一个护士说。又是一万?她觉得有一把刀向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她的心被狠狠地揪着。
   “香桃,给她两个女儿打电话,让她们拿钱来。”大儿媳妇说。
   “脑子热啥,嫂子。”香桃这挨刀子的不知又动什么心事。
   “这娘光是咱两家的?”
   “哪你想让她两个宝贝女儿分两孔窑住?”
   “……这……”
   过了一阵子,梅英好像想起了什么,悄悄说:“哪你说这钱咋出?”
   “你是老大,你说嘛。”
   “也对!我家是老大,我家出上五千五,你出上四千五……”
   话还没说完,香桃已笑得前仰后合。
   她心里冷笑了一下。她一下就明白了她们两个的心思。她真想往她们脸上啐一口!
   医生用小锤子在她胳膊腿上敲了一阵子,说,“恢复得挺好。做康复吧。”于是,她就转到了康复科。她心里很高兴。尽快恢复,孩子们该干啥干啥去了,不用耽误他们了。她听说,一到六月是康复的黄金期,所以她很配合,甚至可以说很主动。早上从七点五十分进高压仓吸氧开始,到按摩全身,站站床,活动关节,针灸,综合训练七八个项目做完,一上午就过去了。在这个过程中,她努力地做着,回到病房时,衬衫衬裤就全湿了。两个女儿心疼得劝她悠着点。她用发木的嘴说比割麦翻地轻快多啦!让她纳闷的是,她忽然发现两个儿媳妇整日无情无绪的,有时还会瞅见她们咬耳朵嘀嘀咕咕。
   很快医生就动员说出院回家慢慢养吧。回家就回吧,回到住了几十年的土窑,冬暖夏凉,又安静又舒坦,想睡到多会就睡到多会,想吃点喝点什么捅着火一阵儿就成,那像这医院里,吵吵闹闹,想吃喝点啥,不是咸就是淡;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排便,几个人围着你你咋能屙尿下?孩子们也大概做好回家的准备了——多长时间翻一次身,一天按摩几次,用空心手拍打什么位置,她们记得很准了,也很熟练了。
   明天就要出院了,她很兴奋,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在她脑子里不停地翻腾。她睡不着。眼下,身上虽然还是软软的,但人扶着还是能走几步的。她想喝口水,两个儿媳妇却都不在。她用右手支撑着,缓缓地坐起身,右腿一点一点地向外挪,挪到床边再一下划,右脚就落到了地上。接着,右手一拽,左脚也被拖下了地;喘了几口气,她用右手抓住床边,身体的重心放到右腿上,一点一点地使劲,终于独自站了起来。她喜不自禁。她记得,怀上大儿子第一次有了反应就是这种感觉。她忘记了喝水的事,她突然有了想“走几步”的冲动。于是,她扶着床就走了几步。实验很成功。她受到了鼓舞,便扶住墙向门口走去。速度可想而知地慢。而且走了没几步她感到脑门上就湿津津的。她告诉自己,不能歇气,邻居多儿嫂一样的病,不是咬着牙硬是锻炼得走路腾腾腾的?她擦把汗又继续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门跟前。她感到像阵痛过后触摸到儿子光滑细嫩的脸蛋儿一样高兴。不,是屁股蛋子。年轻的那会儿,老伴就喜欢说“我就喜欢你这圆滚滚的屁股蛋子”。她问“为啥”,他答“圆滚滚的屁股蛋子能下崽儿”。从那时起,摸着刚生下的孩子的屁股蛋子她就一个人偷着乐。门上有一块玻璃,她踮起脚尖向外面望去。这一个多月把她圈坏了。在家的时候,她逛庙会,看戏,耍牌,有时,也到西坡或河滩里踅踅,虽然孩子们早不让她操心种庄稼的事,她还是不由地想遛到地去看看或闻闻玉米麦子的成色和味道,那时她真像只鸟儿一样自由自在。透过玻璃,她看见了两个儿媳妇正头挨着头坐在一条靠椅上叽叽喳喳。老早她就听见门外有人嘟嘟喃喃,想不到是她们两个。她们在说什么呢?好像她们提到了“镯子”和“戒指”,再就是“打工”什么的。她忽然觉得不能往下听了。当大人的偷听孩子们的谈话,那不失身份?她扶着墙往回返。她也说不清歇了几歇,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又躺回到病床上。她想给老伴说,年岁不饶人,疾病更不饶人!可那老东西他哪能听得到啊!他早早就撇下一大家子到西坡上酸枣地里享清福去了……想着她就打起了呼噜。恍惚间她感到有人捏她的手,起先,她以为是那位白白净净的小个护士给她扎液体,就将胳膊伸直了些。但马上她就知道了不是这么回事。她从眼缝里瞧见大儿媳妇正给她的右手上戴镯子呢。接着,她又意识到二儿媳妇也将戒指戴回到她的左手上。不知是不是指头变粗了,戒指重新戴回时,指关节生疼。
   “腊腊呀,给你商量个事儿。”大儿媳妇拨通手机说。二儿媳妇做出给她捏手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期待地盯着大儿媳妇。
   “妹子,是这样,明天咱娘出院,回到村里那个宽嗨嗨的窑洞咋也烧不暖,医生说,这号病就怕保暖跟不上,你那里不是大暖(集中供热)吗?”大儿媳妇说。“对,对,我和你二嫂都要去北京当保姆。明天就走。还有,早想给你说一下哩,老是忘——娘的手饰我们嫌按摩不方便,就先卸下保管起了。今日我们又给她老人家戴上了。”大儿媳妇又说。
   “咋样?”二儿媳妇急切地问。
   “你真行,让你猜对了,她说给她妹子商量。”大儿媳妇说着,三蹦两跳走到门跟前“啪”地关了灯,“安心睡吧。”
   可是她却不“安心”了。她们说去当保姆?保姆是要喂娃娃的,她们没奶咋喂?她们的娃娃还是我用奶粉喂大的呢!那像我年轻的时候,五个娃娃哪个不是我这两个“半天里的罐子”喂大的?想到这儿,她又笑了,她记得“半天里的罐子”是老头子说的,他说时还用手揉搓,嘴巴伸过来要含。她一把推过了他。他说,别人吃得我倒吃不得?她翻脸问,谁吃?他指了指睡在身旁的儿子说,他……两个儿媳妇很快就打起了鼾声。她也似乎迷糊了……老头子出现了,多少年不见,他的模样儿也没变;他还是那个混账脾气,沉着脸,见了她就训斥:
   “那边给你把房子早盖好了,你还磨蹭啥?”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拽她。她说:“那边冷飕飕的,我在这边晒够了太阳就去了。”
   “傻婆娘,那边是中央空调。”见她一脸茫然,他解释说:“就是冬暖夏凉的大空调。”
   她似乎有些明白。她记起大儿媳妇在手机里对女儿说到了“大暖”。她断定“空调”与“大暖”是一回事。不过她还是迟疑不定:“你说得简单,我还没给孩子们打招呼呢,还能说走拍屁股就走?”老伴还是那股霸道劲儿,说了声“走”,伸手就狠劲拉她……
   第二天人们发现她躺在地板上。
  

共 4580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这是一篇读后令人伤感的小说。“她”生病住进医院,大儿子在外干活收秋打夏才回来,二儿在村砖场开铲车走不开,老三开车撞了碰瓷的小流氓拒绝赔偿不知躲到那儿去了。侍奉左右的儿媳捋下她的首饰镯子和戒指,轮流伺候的小女儿花花看到娘的首饰不见了要报案,大女儿腊腊念及亲情制止了花花。两个在医院伺候她的儿媳,一番一问一答的无耻对话,让病中的她凄凉悲伤。临出院时她想喝口水,两个儿媳妇却都不在身边,她费尽气力站起来,欢喜中想起怀上大儿子第一次有了反应就是这种感觉,她还想起了从前美好的时光。她出院了,两个儿媳都去北京当保姆……迷糊中,老伴不停召唤着她,第二天人们发现她躺在地板上,令人感怀,心生悲伤。小说情感饱满,语言朴实,文字流畅,人物刻画生动传神。欣赏佳作,推荐阅读!【编辑:借双慧眼看世界】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9-13 14:57:25
  问好老师,感谢赐稿短篇栏目,祝创作愉快!期待您更多精彩。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