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八年的浅秋时节，我到火留任教，这个村子以种植苹果而闻名方圆。因为苹果，不少村民成为人人羡慕的万元户；因为苹果，有些人家盖起了瓦房，搬离了土窑洞；因为苹果，许多平原地带的女子成了村里的媳妇。
　　 站在校门前，就可望见村外头一片枝繁叶茂的果园。只是离得太远了，看不见果子的模样。听了当地老师的介绍，我就产生了好奇心，决定去果园看看。到了果园，碰到正在劳作的果农，就和他聊了起来。
　　 原来，一开始这里栽果树的人并不多。对靠天吃饭的旱塬人来说，收获粮食是硬道理，饿过肚子遇过饥荒的长辈轻易不会让出土地任由晚辈们栽种当不了饭吃的水果的。
　　 那么，这种观念最终为什么会转变呢？这位果农一语道破天机，原因是眼看着亲戚家栽的苹果都赚了大钱，他们也就敢豁出去了！
　　 前面有辙，后面一定会有车。
　　 那些早栽果树的赚到钱后，村里很多人就跟着栽，几年时间家家户户都开始大面积种植果树了。那些年，环境污染小，病虫害也好防，他们的果子质量上乘、价格适中，很快就成为了市场的宠儿。
　　
　　 二
　　 那年果子成熟后，我就特地买了一些。周末，一家人坐在一起品尝。
　　 鲜艳的苹果，皮薄肉厚，咬上一口，果肉微黄，汁水丰沛，溅到舌尖上的一丝丝甜味，惊醒了味蕾，刺激了神经，果肉还没下咽，那口水就汪汪地涌了上来。
　　 苹果吃完了，我还在回味，也在憧憬，什么时候能够吃上自家的果子？
　　 其实，家里的果树已经两岁了，它的身子却依然弱小，一点也没发育起来。究其原因，它的两岁光阴是在“夹缝”中度过的。
　　 那年清明前后，响应政府号召，父亲决定栽果树。没有闲田，就先在麦地里栽。买好树苗，挖一个一尺见方的坑，把小小的树苗埋了进去，施肥浇水，填平地面，大功告成。
　　 刚栽的小树苗，它的生存空间就一尺见方。对把土地当作宝的父亲来说，看着一指头粗一两尺高的树苗间隔四米，说什么也不会忍痛除掉树坑之外的麦子。
　　 周围的麦子，经过一个冬天的生长，根须发达，吸收能力强，树苗则不一样，它刚从苗圃迁到环境陌生的麦田，才正缓劲，根须没长出，根系没形成，成长中的委屈可想而知。麦子拔节后，树苗的日子更难过了，高高壮壮的麦杆把它围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很难透进来，阳光水分养料就别想了。
　　 第一年，树苗就这样陪着麦子长着。
　　 第二年，父亲在果树行子间种上了玉米。
　　 长了两年，树苗依然弱小，身子还没发育起来。
　　
　　 三
　　 吃了我带回来的苹果，听了火留村的故事，父亲决定好好经管自己的果园。
　　 父亲的观念转变了，果树的命运也改变了。空隙过大的地方，他也只让妈妈种些蔬菜或者豆类作物，而且都是贴着地皮长的。
　　 看着树苗一天天长大，父亲对果树的管理也越来越上心了。
　　 那年秋季，他花了很大力气整修果园。掏坑上树是第一步。所谓掏坑上树，就是在距离树根核心部位一米多远的地方挖一条小坑，小坑长一米左右，宽一尺多，深二尺多。坑挖好后，用玉米杆树叶等植物垫底，再倒进农家粪，最上面撒一层化肥，最后刨平土块整平地面。至此，掏坑上树任务就完成了。
　　 果树和人一样，你怎么对待它，它就怎么回报你。用心上过粪的树就像吃饱饭的孩童，遇上一缕风、一阵雨、一抹阳，蹭蹭蹭地疯长。枝干粗了，叶子大了，孕育果子的本领也在暗长着。
　　 因为是专门栽种的果树，就不能像房前屋后的果树随它疯长，及时修剪也很重要。
　　 那时父亲还不会剪树，就请了一个远房表叔来帮忙。表叔一进地，先锯掉了父亲一直舍不得下手的多余大枝，给自由生长了几年的树枝“理发”。
　　 表叔在锯割大的树枝时，站在一旁的父亲不时地皱着眉。表叔看到父亲不舍的神情，就半开玩笑地说：“你听人说过‘大枝亮堂堂，小枝闹嚷嚷’吗？”“听过。”“你看你的树大枝亮堂堂吗？”“没有。”“那你皱什么眉？你怕我把你的树糟蹋了不成？”“不是，我看那枝上都有花芽呢！”“那种芽根本结不了果的，即使结了，也长不大，是僵蛋蛋，味道也不好。你养着它们，影响光照，影响果子上色，不剪的话，果树产量和质量就没法保证啊！”听着表叔的专业解释，父亲心里似乎亮堂了，点了点头。
　　 理过“发”之后，这果树一下子就显得精神焕发了！
　　
　　 四
　　 后来几年，果树安宁而健康地成长着，大枝粗壮了，小枝茂盛了，树冠也有型了，真的像表叔说的“大枝亮堂堂，小枝闹嚷嚷”。
　　 春天，树梢也挂上了零星的几朵花。听人说，这种花叫逸花，结的果子长不大，也不好吃，要掐掉。辛苦了几年了终于看见一点果实的影子，怎么舍得掐掉？
　　 没舍得掐掉的花，当然也结了几个果子，的确，不好看也不好吃。
　　 直到第六年，树堂里有花了，这才是真正的能结果子的花，当然要留下了。
　　 果子成熟时，我的孩子出生了。母亲来看我时，提了一袋自家树上结的果子，因为是幼树，果子营养充足、糖化彻底，吃起来又脆又甜，口感分外好。
　　 母亲高兴地告诉我：“果子量不大，质量很好，果商特喜欢，而且这东西真能卖好多钱。摘了一棵树上的红星，一笼都不满，二十来斤，卖了六十多块。剩下的黄元帅、秦冠、富士也有几百斤，也可卖不少钱，你父亲却不让卖，说树头一年结果，让娃娃们好好吃去。”
　　 辛苦种下的果子，父亲没有想着先卖钱而是先给孩子吃，这话听得我心底暖暖的……
　　
　　 五
　　 前些年，只有光果，摘果时间就比较集中。近几年，套袋数量增加，摘果时间延长，摘果，剪把，装袋，前前后后几乎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每年果子一收回来，市场、价钱就成了乡亲们的热议话题。
　　 果子堆在家里，操心；果子卖了，忐忑。价高了，心里还能平衡点；价低了，心不甘。可是，市场价格的波动，谁能够精准驾驭？
　　 年年卖果，年年揪心。好在几十年来果农们已经习惯了市场的起伏，任何价格都可以接受。自家地里产的，卖多少算多少，也不再过分计较了。
　　 互联网出现之后，卖果子的渠道不再是果商一统天下了。淘宝、公众号上、朋友圈里都能看到卖果子的信息。父母在家种，孩子在网上卖，受点麻烦，价钱好些。
　　 网上销售是一种很时尚的销售模式，果农不用操心果子挤堆卖不出去，客户能吃到放心的果子，双方皆大欢喜。
　　
　　 六
　　 在老家，八十年代中后期就开始大面积种植苹果树了，九十年代初就开始受益了。算下来，到现在已经二十六七年了。
　　 这些年里，一代代果农在树地里出的力能把果园翻几个过，流下的汗水能把果园浇个透。他们把树当儿女、当亲人，树也不亏人，给他们带来了不少财富。尽管无法阻拦的冰雹时常会偷袭，尽管难以掌控的市场判断会错过卖果的好时机，但是，因为有了苹果，生活确实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这不一样里最明显的是：衣着光鲜了，屋子亮堂了，家具翻新了，小汽车开上了，最要紧的是孩子读书的学费再也不用愁了。如果没有苹果的话，一切都不敢想象。
　　 苹果，福果！苹果，金果！
　　 它掉到了牛顿的头顶上，砸出了万有引力；它被乔布斯咬了一口，诞生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它栽种在了故乡的土地上，富裕了农民的生活！
　　 苹果，苹果！神奇的福果子，致富的金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