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个老汉一只羊(闪小说三篇)
两个老汉一只羊
秋天的黄叶还未落尽,人大都陆陆续续搬往城里了,村子里只剩下两个老汉和一只羊。
羊是只山羊,公的,耳朵大,脖子上有圈红毛。韩志文见识多广,说这是只波尔山羊。
老驴不知道什么是波尔山羊,也懒得问。羊是老驴拾的,拾的时候有猫大,不知道是搬家的人家有意还是无意落下的。
老驴见羊咩咩叫着可怜,揣在怀里抱回家。老驴给羊菜吃,羊不吃;老驴给羊麦苗吃,羊还是不吃;老驴给羊奶粉吃,羊吃了。老驴见羊吃得香,忍不住流口水。
韩志文说,养活自己就行了,还养一只羊。
老驴说,它大小是条命,大了也能换钱哩。
羊大了,老驴不舍得卖,羊贩子来过几次,都让老驴给哄走了。
韩志文说,留着生小的?
老驴说,生小的,生了公的送给你当儿子。
韩志文呸了一口,翻翻白眼说,驴嘴里掏不出人话来,还是你自己留着养老送终吧。
韩志文说过了有些后悔,老驴没有一儿半女,自己孬好有个逆子在国外。
羊仿佛成了老驴的儿子。老驴走一步,羊跟一步。老驴总好抽着纸烟,眯着眼,看羊啃草。
韩志文不写诗的时候,常陪老驴抽烟,看羊啃草。
老驴不喜欢说话。韩志文也不喜欢说话。羊喜欢说话,咩咩咩,昂着头望着远方。
远方是大片的荒地和低垂的白云。
患难夫妻
黎明,肿瘤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男人揉揉红肿的眼,一瘸一拐地走进7号病房。
女人居然睡着了。男人站在床前,愣了好久,无名的喜悦在血管里涌动。
女人这是第五次住院了。疼痛没日没夜地折磨着她,输液,打针,吃药。
女人原来很健康,粗壮的胳膊,粗壮的腿,干起农活来,男人自愧不如。一蛇皮口袋粮食,她一弓腰,两手一拧,就甩在肩上了。
男人身小力薄,没读过几年书,偏偏一副书生的样子。女人以前笑他,你应该是女人。男人还嘴,你应该是男人。女人唬着脸说,别犟,再犟我提着你从窗户扔出去。男人眨巴眨巴眼,憋得脸通红。女人哈哈笑,高耸的奶子一起一伏。
女人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男人说,醒了。女人说,怎么还不滚?男人说,滚哪去?女人扭过头,说,滚回家。男人不说话了。
香蕉露出半截白腻的身子。男人说,吃香蕉吧,吃了,便秘就好了。女人接过香蕉,说,哪买的?男人说,外边。
昨夜,女人睡不着,咬牙挺住疼痛。男人陪着,咬牙挺住疼痛。女人让男人回家,男人不回。女人发脾气,男人才肯走。
男人知道,女人是担心家里的瞎眼婆婆和九岁的女儿。
女人说,我睡了多久?男人说,一天了,少说也有十几个小时。女人说,我现在哪里都不疼了,是不是病好了?男人说,病好了!医生来了几次,都让我挡了回去。女人说,那你还不去叫医生。
女人见男人走路一瘸一拐,说,你的腿咋了?男人回头笑了笑,不咋,下楼时不小心。
女人骂了句不长眼的,突然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闪动。
大鼻子
大鼻子问娘,娘,我是俄国人吗?娘盘坐在炕上纳鞋底,没抬头,说,大早起说糊话,你去问你爹吧。
爹,我是俄国人吗?大鼻子的话还没说完,一巴掌落在屁股上,啊啊叫着逃了。
大鼻子找到妞妞,说,妞妞,我不是俄国人,奶奶说了,鼻子大有福,长大能做官。
妞妞咯咯笑了一阵,擦了擦眼泪说,好吧,我不嫌你的鼻子大,牛魔王比你的鼻子大多了。
大鼻子抽了抽露头的黄鼻涕,咧嘴说,妞妞你真好看!
妞妞歪着头,说,有多好看?
大鼻子伸手挠挠头说,好看,反正好看。
妞妞有些失落,转瞬又快活起来,拉着大鼻子的手说,走,咱去山上摘枣子去。
大鼻子长大没做大官,连队里的生产队长也没干过,却娶了妞妞做老婆。
妞妞长得俊,心灵手巧,十里八村都稀罕。
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大鼻子说,你不懂,这叫有福。
大鼻子家穷,穷不影响生孩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子闺女个个随娘,没有一个大鼻子。
那年,山村里来了摄制组,导演看上了大鼻子,说他的鼻子有个性,是块当演员的好材料。
大鼻子稀里糊涂跟着剧组走了,不几天就回来了。妞妞问,咋,这么快就拍完电影了?大鼻子哼了一声,悻悻地说,演什么不好,让我演俄国的总司令什么洛夫,他妈的台词,老子一句也记不住,就偷偷跑回来了。
妞妞说,回来就回来了,穷日子穷过,在家有吃有喝的,咱不去遭那罪,你歇着,我给你做饭去。
大鼻子望着妞妞有些佝偻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直想哭。
妞妞端着碗热饭进屋,却不见了大鼻子。
拜读至筒老师佳作。
三篇皆佳,赏读了,遥祝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