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乡串户
“米糟喽——米糟哟——”一个尖细嗓子的男人在吆喝,叫卖他的米酒。
米酒被叫米糟,是当地尽人皆知的叫法,倘若叫起米酒来,人们反倒不习惯,还觉得腻烦呢。
男人黑瘦,其体重不过百斤,个子矮小,有点驼背,头发稀疏且灰白相间,脸上有点状老人斑。男人的嗓子尖细高亢,与他的身板很不对称,定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砺练的结果。现在的小贩都改用电喇叭重复播放了,可他不,还用肉嗓子。人们习惯于他的肉嗓子,有亲近感,能显出地道乡土味。
他姓曹,刚50,看上去像60开外的人,走路细步慢移,老婆说他撵不上蚂蚁。老婆身体不好,只能做点轻家务,老曹地里活全包,家里重活全揽,晚上也不歇着,要享受他钟爱的米糟手艺——他把做糟叫手艺,不叫生意。
老曹有6亩田,都种稻,他是吃米长大的,米就是他的命根子。许多人种蔬菜、水果、药材发了家,可他还种稻,他把自家的稻变成糟,闻闻那喷香味,喜不自禁,提神!
老曹卖糟,每担四盆,用笨重的陶瓷盆,不用塑料盆,怕影响糟的品质。农闲时,他早出晚归,风雨无阻,每次都销售一空。
这天,老曹掌灯时回来了,借着雪亮的光,见屋里多了一人,知道是独生女回来了,撂下担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堂屋。
“爹,我大学毕业了,工作也找好了,下个月就能拿工资啦。你今后少卖糟吧,在家多陪陪娘……”
老曹挺了挺驼着的背,高兴得笑出声来,顿觉肩上的担子轻了大半。
从那以后,老曹农闲时还卖糟,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老婆有一天看电视得知米酒每斤可赚2块,男人每天卖100斤应该赚200块,可他说只赚七八十,有猫腻啊,钱到那去了?他也许怪她只生个闺女,他在外面又偷养了儿子?
病恹恹的老婆起了疑心,可证据不足,哎,只能暗自流泪。
闺女休息日回来,看出了娘的心事,掏出了娘的真实想法,大为震惊。但表面上还要安慰娘,说娘胡思乱想,爹不可能,爹那样顾家咋可能?背后,闺女心里也犯了嘀咕,看爹干啥都像在做作,脸憨心歹,对他恨恨的。
三个月后。闺女蹲在娘面前说,娘,你知道爹在外面都干的啥吗?
娘怔怔地看着闺女,你爹他真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他——他不是人……
闺女噙着泪说:
爹挑着百十斤的担子,走村串户,一路伸长脖子吆喝,一天下来口干舌燥,只喝自带的白开水,不舍得喝口糟水。
爹喊声刚过,不买糟的会露出头来和爹打招呼,买糟的会端碗捧盆,大人拉着孩子高高兴兴地跑到担子旁,爹会一勺一勺地挖给每人尝一口。
爹给孤寡老人作半价;给儿子因见义勇为牺牲了的张老伯不要钱;给蒸馍卖的瘸腿王寡妇也作半价,人家硬给爹几个大白馍,爹只吃一个,余下的都孝敬住村东头的爷奶了;给那家有娃上大学的贫困户每月捐助100——爹和人家说供娃上学最艰难、最要紧、甭松懈……
一块五一斤,和十年前一个价,大伙建议爹涨点价,爹说米是地里产的,糟是自己做的,担子是自个挑的,本钱小着呢,价不涨也有赚头,小手艺能养家糊口就够了,没想发财,只指望闺女将来孝顺……
大伙爱买爹的糟,不是贪便宜,他们图个不缺斤少两,买得踏实;图个货真物美——米好,粒粒晶透,嚼着劲道,酒纯,不掺香料甜精,不注外水,香甜自然,清胃爽口,让人吃了老惦记。
每走一个村子,人家都老问爹明天还来吗?闺女工作啦?你老婆身体好些吗?还说闺女毕业了他该享福了,不要再卖糟了,可又说那样真的会想他……爹的糟好,人缘更好。
爹的糟每斤只赚七八毛,每天当然只七八十。爹每月给你买药300,给爷奶200,过去还要给上大学的我寄1000多,外加……还能剩钱吗?
闺女讲完,泣不成声。
娘红着脸,扶起闺女,问她咋知道的?
我每到休息日,跟踪爹……
闺女泪眼婆娑着去洗脸,抬头见爹杵在门帘外。
闺女扑到爹怀里,失声痛哭,爹抱着闺女,像小时候一样亲近。
爹拍着闺女说:“爹是手艺人,不是生意人,不图万贯家财,爹有你娘俩就满足了。爹要接着干,乡亲们需要爹的手艺,你妈需要买药,你需要嫁妆,你爷奶需要供养……等你退休了,爹就把这不像样的手艺教给你,让你给大伙做糟吃,不赚一个子儿,咱只图大伙高兴……”
说完,老曹从怀里掏出一包药递给老婆。闺女从包里掏出一条崭新的围巾给爹围上。满屋子一下子暖了起来。
现在,老曹还走村串户,脚步竟然快了些。
你多次的指导和品评是帮助和鼓励。
握手。
晚安。
在江山这个大家庭确有归属感。
晚安。
你的鼓励是我进步的动力。
握手。
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