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韵】《荷戟独彷徨》——故乡忆,最忆是龙舟
文/谢高模
“五月五,龙船好响鼓"。记忆中,故乡的五月,是青翠欲滴丰收在望的五月,是锣鼓喧天活力四射的五月,是粽子飘香幽思怀古的五月。因为五月龙抬头,才有了令人魂牵梦绕的龙舟竞渡。
最早看划龙船,还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小游神”时候。那是个时雨时晴的端午节,成群结队的红男绿女从门前走过,到十里外的观音寺去看划龙船。大人不允许我们这些累赘跟去,我只好跟他们吊线,小幽灵似随人流混过去。那里沿河两岸是密不透风的人墙,只有从人家胯下钻上前,才偶尔看到河里红红绿绿的旗帜来来往往地乱动,锣鼓喧天伴着龙船号子,直叫我饥渴难耐。忍不住挤到一个瓜果摊子跟前,抱了个香瓜一溜直跑,躲在一棵桃子树下狼吞虎咽。太阳偏西后,人墙散了,依稀记得一个白净的高个子叔叔,看到我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便给我一个包子,我边走边啃,糊里糊涂地滚回了家。母亲骂了一回“不晓得屁臭(不懂事)的小游神”。一天下来只觉得两腿发软,龙船的印象模糊不清。
真正懂得看划龙船,是上学以后。门前内荆河上,以卸甲河为标台中心,时常划龙船,五月初五十五二十五,甚至六月六,直到早稻开镰。这时,看划龙船才有无穷的趣味。家门口,天时地利人和。可以与兄弟姐妹坐在板凳子上看,也可以随心所欲跑上跑下或站在树荫下,还可以乘上鱼划子近距离摇旗呐喊。看得真切,听得明白。相关的掌故也就说不完。
我们湾里的龙船,那叫一个大。因为五八杂姓,人多势众,小船装不下。龙头昂上了天,龙口里直吞云吐雾。艄后竖一白一黄旗,白旗上大书褚遂良体“党家湾”三字,整条河上,分外鲜艳夺目。船虽大,由于水手精壮,加上好几代的传统,所以名气大,夺标也多。龙船两旁的桡子出入水整齐划一,空中飞桡如天使的双翅,闪闪发光,这桡叶上嵌有镜子。桡子一面画彩龙,另一面画太极八卦。龙船台前是提锣的号子手,台中央是鼓手,后台是棹手。号子手发号施令,开船时多为“开头喂顺遂哟龙在河”,全体应和一阵,接下是“起鼓哇飞桡呀幺哥哥(或吆嗬嗬”,全体再应和。音调高吭嘹亮,节奏明快有力。倘使上场后,有强者挑战竞赛,双方催鼓(连着击鼓),全体有条不紊,严阵以待。紧锣密鼓过后,号子手双脚一顿,锣鼓一声重响,跪在龙头后膀大腰圆的头锋,端起一桡子水,一道弧线从头洒到尾,宣告竞赛开始。水手们都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划着。虽然只听到锣鼓齐鸣,但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岸上看热闹的,与比赛双方相关的人开始热血沸腾起来,一边跑一边高喊“划呀一一划”。喂奶的少妇也顾不了露出丰乳,拍着小孩的屁股,跟着喊“划一一划一一”,拍得孩子哇哇大哭却浑然不觉。
划龙船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假若遇到宗族强手不相上下,麻烦就来了。有时一长水拖几里远,一局又一局。不见赢输,谁也不服气。焦躁时,不免产生纠纷,或洒水,或奸船(故意靠近干扰对方逼迫停手),甚至动武,磕断桡子,扳龙头,拔帅旗,直到辟头盖脸打群架。岸上的族人也开始动口动手。有趣的是一对亲家头锋,张三打破了李四的头,散场后,张三提了酒肉去看望李四,在酒桌上划拳碰杯。
看划龙船,对少男少女来说,更是机会难得。在花花绿绿的阳伞遮盖下,一不小心,就会窥探到亲热得如胶似漆的场景,直让人羡慕嫉妒恨。平常没对象的,在这自由天地里,不难觅得另一半,皆大欢喜。
故乡端午节风俗,源于屈原沉江之后。门前内荆河,春秋战国时期称为沧浪之水。河的北岸,传说有楚怀王行宫章华台,至个仍有地名叫华子台、熊子田、离湖、幺母垸等。朝廷谪放屈原,屈原行吟云梦泽边,在沧浪之水边与渔父对话后,五月初五于汩罗江怀沙涉江,以身殉国。从此,楚人以此为端午节,浓重纪念屈大夫。
随着水上交通不及陆上交通的变革,内荆河已经面目全非。地方政府为维护稳定,严格管控容易生战的赛龙舟活动,加上农村多为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再也难以看到青壮年“兴风作浪”了。
昔日沸腾的五月划龙船,已然成为渐行渐远的风景。五月的故乡,也失却了往年的繁华与风骚。
五月五,龙船好响鼓。
故乡忆,最忆是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