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韵】《荷戟独彷徨》之《父亲的内荆河》
我是喝内荆河水长大的。门前那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是我大脑的沟回。
“内荆何”是父亲的爱妻,是我的慈母。“内荆何”与“内荆河”的意象,重叠融汇,流进我记忆深处,始于二十年前初秋一一父亲给我母亲父的亡妻烧纸钱的时候。父亲亲自颤抖着写的“内荆何”,如晴天霹雳,炸碎了我的灵魂。
母亲姓何。在娘家是姊妹中的老大,嫁给我父亲,进入三妯娌的三国时代,又生了七个“讨债的”。她七十余年的人生,用“苦海无边”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母亲仅有一段幸福美好的青春。那是父亲当志愿军没去朝鲜到了天津,在手枪连当班长的时候。回家后再也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儿多母苦。改革开放前,母亲在家里没吃过一餐饱饭。那时,天天吃野菜煮粥,她总是先让我们这帮俄牢里放出来的先吃,她才喝点残渣剩汤。家大人多劳力少,年年超支。老大穿的衣服鞋袜一直传递到老七,身上的补丁比母亲的还多,打湿了简直提不动。下雨天,有时为争抢木屐,兄弟拳头相向,母亲在旁边呵斥一声“一帮讨债的”,然后再去张罗几双,以免“一窝鬼打架”。
尽管母亲经常说我们“一群小打油的”,“一窝小畜生”,“一帮游神”,“鬼打架”,“讨债的”,但从来不动手打,最多也就举手做打的样子,我们都成了洞庭湖的麻雀一一吓大了胆的,一笑而过。生产队集体劳动时,牛不够用,大脚的妇女都下湖田合力拉犁。这是我们最企盼的时候。因为天黑收工以后,母亲回家了,她会从湿透了的衣袋里掏出一把洗干净了的小荸荠分给我们。这是我童年时光最希罕的美餐了。
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母亲就承担了双重责任。披星戴月,面朝黄土背朝天,里里外外,使母亲炼成了女汉子,她的意志无比坚强。但也管不住我们这帮游神。周边的瓜果,在我们的照料下,从未长成熟,村里被洪太尉误走的妖魔,何止我家!
母亲这铁血女汉子,也有似水柔情。有一天傍晚,我从高处跳下,摔了个半死。是好心的宋老爷子把我抱回放在竹床上。天黑后,母亲回来点灯准备晚饭,见我睡了,问:今天哪么睡这么早?我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母亲凑近时,才发现我鼻青脸肿。顿时,她抱着我的头嘤嘤地泣不成声,泪水沁湿了我的衣领。这是我童年时见到母亲唯一一次伤心流泪。
母亲五十刚过,不幸无情地降临了。一个雨后的早晨,她端了一大盆衣服下河,不慎摔断了手腕。因为家里条件差,父亲又不在身边,几次误诊,导致她畸形的手腕再也没有恢复,直至终身。
我们长大后成,要分家各爨。最棘手的是台基。父母只好在一里以外的北堤边开辟一块台基,盖一间小房子。但兄弟几个都不愿单门独户住开去。父母无奈何,只好老俩搬开去,没想到我们这帮“讨债的”竟让母亲陷入了绝境。没过多久,在一个寂寞的黑夜,母亲因心脏病突发而舍悲忍泪,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时众多儿女沒有一个在身边,仅可怜的老父亲默默无语送她赴了黄泉。
母亲没来得及还完她前世欠我们的债,我们就索了她的命。这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痛!
内荆何一一母亲河,你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你将用你甘甜的乳液,永远灌溉你众多儿女幽长的记忆!
谢高模
丁酉初夏于餐霞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