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殇
又是三月了,草新绿,柳新抽。我在这天运王朝的宫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三月。三月百花盛,群芳艳。花开花又谢,他终还是没来。
想起当年我清歌一阕对君浅唱,他携了琴来与我伴唱,而今三月又三月,三年已过,君又在何方呢?三年的星与月,三年的流水西,三年的宫楼阕。
往事成殇,徒留我孤影自怜。
苏成锦兴冲冲地跑到青梅竹马墨家小姐的房中,急切地掏出一个精美的锦盒。
“舒儿,舒尔,你看这是什么?可喜欢”
“锦哥哥送的,舒儿都喜欢。”那年的我娇羞地低了头。锦哥哥,母亲说你是舒儿的良人,我们从小订下的亲。你送什么,舒儿当然都喜欢了。
“那舒儿还是打开看看吧,看喜不喜欢,锦哥哥可是寻了好久才看到的。”
我打开了匣子,然后看见那个栩栩如生的蝴蝶附在簪上,真是美得无法言语,美得惊心动魄。我喜形于色就惊呼出声。
“哇,好美。锦哥哥你真好。”
“你喜欢就好,来,锦哥哥为你戴上可好?”锦哥哥说着就拿出了簪为我戴上。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一切的回忆都是错了时光的留恋,当初种种,情深似海,也不过是场阴谋。
那些美好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而今舒儿却找不到你了。所以我入了宫,既为寻你而来,也为报复而来。锦哥哥,你怎么忍心负了舒儿呢。
“娘娘,娘娘……”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丫鬟怜儿的呼喊打断了我的思路。
“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怜儿一下跪了下去。
“好了,起来吧。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该死该死的。说吧,什么事?”
“谢娘娘。是娘娘的荔枝到了。”
“到了啊,这么快,昨儿刚跟皇上说了,今儿就到了。”我笑起来。众人皆知我是宠冠后宫的墨蝶贵妃,三年前皇上微服出巡时从南方带回的民间女子。可有谁知我是当年江南三大世家之一的墨家墨大小姐呢?不,也许他知道,只有我墨舒才有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紫蝶簪。
三年了,我离开江南三年了,在这深宫待了三年。三年的宠冠后宫,三年的金丝绣屏,三年的京城华盖。我却还是忘不了那场灾难。我墨家所有的一切尽毁。我的亲人一夜之间都没了。我侥幸得生。而今却夜夜无法安眠。夜深梦醒时分我总看见疼爱我的爹爹倒在血泊中。娘亲为护弟弟也死了。我最最不能忍受的竟是,我那还在襁褓中的弟弟,那群人也没放过。那漫天的血雨沁了我的心,散了我的魂。
“娘娘,皇上请您到御书房伺候。”
“哦,那怜儿快来为本宫梳妆,别让皇上久等了。”
“是,娘娘。”
不过这皇上传我去御书房是有什么事,难道,难道锦哥哥他找到了吗?
“娘娘,娘娘……”
“哦,怎么了啊?”我从幻想中反应过来。
“好了,小姐呀,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走神。”怜儿是我三年前在江南捡到的孤儿,小小年纪却聪敏伶俐,就一直带在身边了。
“没事,那我们赶紧走吧。”
“皇上,您找臣妾什么事?”
皇帝大手一挥:“都退下吧,这里墨贵妃留下伺候就好。”
眼看着人都退下了,我就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语气也一改刚开始的尊敬。
“说吧,什么事。”我摸着头上锦哥哥送的紫蝶簪一脸闲适。
“朕可是想爱妃了!”皇帝也一改人前的严肃,一副痞像。要我说他要不穿龙袍,估计真跟街上的小混混没区别。
“好了。龙子文。你可就不要装了。你的爱妃可是溪月宫的哪位月昭仪林溪月,可不是我这墨蝶贵妃墨舒。呵呵,我可是为她挡了不少这宫中的冷箭啊。”我凝着他冷笑起来。
“爱妃,天下间有谁不知你墨蝶贵妃宠冠后宫,一支紫蝶簪为其标志,你又何必去为难一个小小的昭仪。”龙子文凝了我头上的紫蝶簪一眼,便走过来搂着我的腰。
“好啊,皇上。那我今晚就把月昭仪给刺杀了,你说可好啊。呵呵。”我妩媚地笑着,双手环上龙子文的脖子。
“好啦,说正事,一个弱女子何必要装的那么歹毒。”龙子文终是受不住了,松开环着我的手,我也顺势放开他的脖子站了起来。
龙子文,你其实不知,自从三年前后,我早已不是什么弱女子了。
血沁芳魂里,桃花伴花身。
“说吧,可是找到苏成锦了?”
“你怎么知道,那还让我暗阁的人帮着找?”
“我猜的而已。不然你怎会如此着急地找我进御书房。这御书房。我可是第一次进来的妃子吧。看来,明天我又要在宫中有事忙了,呵呵。”
“他在天南山……”
“好,我今天就走。怜儿你可得帮我照顾好。宫里你自己帮我应付,说墨贵妃死了也罢,病了也罢,随你。”我直接打断他。反正报完仇,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什么宠冠后宫的墨贵妃了。
“那……”
“我知道你想说你的蛊毒,你放心,我报完仇后,你的情蛊我定会帮你解。我说话算话。那样你就可以同月昭仪在一起了。”
“那你小心。”龙子文有些欲言欲止。
“你放心,我肯定会活着回来为你解蛊毒,感谢你三年来对我照顾。这次顺便我就亲自帮你找最后那味药引。我走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如果我没有那么急匆匆的去报仇,那么我们最后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天南山,终年积雪。倒是一处隐居的好地方。
锦哥哥,你说为什么路程就这么近呢。行路迢迢,而今就要见你了,我却失了要见你的勇气。人家说故乡难见,一见断肠。可是锦哥哥,为何故人也难见,还没见你,我已经断肠了?
行路再远,我却还是到了你隐身的屋前。我看着园中舞着剑白衣胜雪的你,仿佛回到了当年。桃花树下,落英缤纷。你舞剑,我抚琴。桃花在你的身边飞舞,美好的如同童话世界。然而时间的河流经过,却只留下惨败的痕迹。
锦哥哥,我真的不想。可是那些隔了血海,隔了空间的距离,你让我如何来跨。
锦哥哥,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仿佛在黑暗中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路的出口。直到那个救了我的女子说,你尘缘太深,修行不了就下山吧。断了尘缘再回来吧。然后遇到微服私访的他。我们达成交易,我为他解蛊毒,助他安天下;他为我寻你,给我荣华。
锦哥哥,我真的想就此转身,做回我那个宠冠后宫的墨贵妃。可是那夜夜的噩梦,叫我如何能放。
我终是停了幻想,缓缓移步进你的小院。
“锦哥哥,近来可好?”我微笑着问,仿佛多年不见的故友。然袖中握剑的手却抖得厉害。
“姑娘你是……”你疑惑着侧过身,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是他。只是侧面相似的男子罢了。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呵呵。”我歉意地笑笑,却带了些如释重负和失落的复杂感觉。可能是这许复杂惊动了他。他微笑着问。
“那么姑娘你找谁?或许在下认识。”
“苏……苏成锦。”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却惊讶地说:“姑娘认识师叔?师叔可是卧病在床好几年了,没听说过啊。”
“卧病在床?怎么会?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我急切地问,恍然觉得我这次出宫或许错了。
你看我如此急切愣了一下,开口道:“这说来就长了。师叔是三年前被师祖从江南带回来的。那时师叔一身伤痕,就已经昏迷不醒了。而今虽把外伤都治好了,却还是昏迷。只偶尔会醒过来。”
“怎么会?外伤都好了。怎会不醒?”我突然有些欣喜,那么那件事或许就不是锦哥哥做的了。
“师父说师叔这是心病。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无人能救。”白衣男子有些怅惋。
“没救,怎么会?锦哥哥在哪?你快带我去看看。”我急了,锦哥哥,我找了你三年,你却没救了,你让我情何以堪。
看见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锦哥哥联系起来。
“锦哥哥,舒儿来看你了。你醒醒好么?锦哥哥,锦哥哥……”我跪在病床前,抓着他的手,哭得不能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我居然哭得睡着在锦哥哥的床前,直到有凉凉的触感在我脸上,让我一下惊醒了。睁开眼就看到那个人也看着我,手还在我脸上。他或许没想到我会醒来,一下子僵住了。那样的对视,让我觉得时光不曾走过,但脸却莫名的有些烫。
“舒儿,真的是你么?”你迟疑着开口。
“锦哥哥,你怎么连舒儿都不认识了呢?”
“舒儿,舒儿,真的是你么?”你挣扎着要起来,眼里犹是不敢相信的质疑。我扶你起来,拉着你的手在放到我的脸上,任你细细摸索。
“舒儿,舒儿,这个梦好真实。舒儿,你可不可以不要走,让我把这个梦做下去。舒儿,对不起,那时我来晚了。舒儿,我恨你,你为何不能多撑一会,等等你锦哥哥呢。舒儿,不过不要紧,不久锦哥哥也会来陪你了”你呢喃着话语,却吓了我一大跳。原来你还是不曾相信我是真实的活着,原来三年前真的不是你,原来你曾找过我。可是你知道我墨家为何被灭门么?就是锦哥哥你送的紫蝶簪啊。彼时那般的美丽,却是灾难的起源。可是锦哥哥,你对舒儿的好,我怎能忘记,我怎么能让你就此死去呢。我怎么能让你来陪我呢。我不舍得。
锦哥哥,我走了。我会回来治好你的。只是还有事未了。
天南山一别,已是三月了。不知锦哥哥的身体还拖得过去不,皇上的情蛊已解。我也该离开这了。
“皇上,你的情蛊已解。我也该走了。咳咳……咳咳……”我的身体越发的虚弱,再不动身,到时恐怕就再难动身了。
“可是你的身体,你看又咳了,脸色也这么苍白。把身体养好了再走吧。”
“谢谢皇上关心,我的身体我清楚。只是我还要赶去天南山,请皇上派辆马车送行就好。”
“你执意要走,我不勉强。只是我想告诉你,朕的皇后之位永远为你而留。”
“龙子文,谢谢你。不过我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你也不用……”我对他凄婉一笑。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锦哥哥怎么办?所以,对不起了。
“来人,送墨皇后出宫将养身体。直到养好再回来。”你还是如此霸道,一如当年带我回宫。不用拟旨就宣了我为皇后。
“臣妾告退。”最后一次了吧。
出了宫,才发现归心似箭。天南山,天南山。锦哥哥你还撑得住么?
“易远,你师叔的身体怎么样?”我虽然急急的赶来,奈何路远迢迢,及至赶到天南山又是几月了。不知锦哥哥的身体如何。
“师叔的身体快拖不下去了,还好姑娘回来的及时,不然就没救了。不过你走后师祖回来过,说师叔这恐怕好不了了,不知姑娘可真有把握。况且姑娘的身体好似也不大好”易远的眼里透着浓浓的质疑,显然是相信了自己师祖的话。不过也是,寻常人事奈何不了此病。然而我非寻常呢。
“咳咳……你……放心……咳咳……我定会治好锦哥哥的。你带我去看看锦哥哥吧。”我控制不住地咳嗽,话却说的斩钉截铁,我知道自己苍白的脸色。大概很难让人相信吧。
“姑娘的身体……要不还是先休息下。”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先看看锦哥哥。”我的身体拖不了多久了,上次为替皇上解蛊毒已经元气大伤。
“那姑娘这边请。”易远拗不过我,终是带我去看锦哥哥了。
“不用老是姑娘姑娘地叫,叫我墨舒就好。谢谢你多年来对锦哥哥的照顾。”我诚恳地说,在宫里待久了,都快忘了诚恳为何物了。
走到上次那件房门前,踟蹰的不敢进。心没有由来的痛。虽然知道那个瘦骨嶙峋,病态怏怏的男子就是你,却还是不敢相信。
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们终究是一开始就错开了,就再没有锦绣铺成的未来。命运让我们错开,一步错,便步步皆错了。如果你不曾送我紫蝶簪,我墨家就不可能灭门。可是你不送我紫蝶簪,爹爹又怎会答应我们的婚事呢。呵呵,连最后我的命也是它给的。
“墨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不进来?”易远的话打断我的回忆,也让我明白我现在所要面对的事实。
“没事,只是想起些往事了。”我做出释然的笑。
“哦,墨姑娘是想起和师叔的往事了吧。”易远还是固执地叫我姑娘,只不过加了个墨,呵呵。这点固执倒是和他师叔挺像。再加上第一次认错人。
“你和你师叔挺像的。”想着想不到就顺口说了出来。我有些赧然。
易远却浑不在意地笑笑说:“大概是同一个师门的缘故吧。”
“也是啊。那么易远你出去为我守着房门可好,我的治疗是不能受人打扰的。不管发生何事一个时辰你不能进来,也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我凝着他,希望他答应。
“不是说先看看么?这就要开始。墨姑娘你的身体……”易远的眼里有惊疑也有担忧。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清楚。你帮我守门好么?”我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
“好吧,我守在外面。不会让别人打扰到姑娘的。墨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叫在下一声。”易远说着就退了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
血沁芳魂里,桃花塑真身。
锦哥哥,你可知舒儿已是妖了呢。当年那一场灾难,我又怎能幸免呢。只是你送我的紫蝶簪锁了我的魂,将我附于蝶所喜的花上。适时三月,我院子里种的桃花正繁。我就被附在了那株开得最艳的桃花上。恰好湘神路过,见我家世可怜,就助我修得人身,并带我回了仙源山修行。然而我尘缘未断,终是修不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