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疆
　　 春节前夕，白洁忙工作之余，还要忙送礼，中国乃礼仪之邦，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孔子招徒还收“干肉”呢，谁人春节不送礼？
　　 父亲为白洁备了名烟名酒、山珍海味，虽说有点俗，不上档次，可算下来也两三万呢。
　　 白洁是乡镇普通公务员，工资一年两三万而已，除去养活自己和应酬之外，自然没有剩余。父亲体魄强健，虎背熊腰，是小包工头，母亲在包工队做饭，两口子经年累月地干活挣钱，花钱却谨小慎微，也不搞家庭建设，攒钱买礼物，让儿子去通融世道。父母明白，钱是开路先锋，水浒传里的豪杰何等英雄，还常用银子铺路呢。自己再苦再累也觉得这钱花得值，毕竟儿子是老白家的根基，儿子前途事大，等儿子有了前途，还愁没有“钱途”吗？等儿子前途光明了，自己还会揽这碎布头似的小工程？还会白加黑地干累得要命又不咋挣钱的体力活？到那时定会架桥筑路，劈山开道呢。人无远虑，不成大器，这叫什么来着——唔，战略眼光，战略投资。咱跟大老板屁股后面谄媚这么多年，也瞅出一点人生门道了，今乌龟吞秤砣——铁了心要这么干了。
　　 白洁平静中透着淡淡的无奈。他看到琳琅满目的礼物，从没有向父母表示过感谢，总自言麻烦又来了。父母之命不可违，他虽不情不愿，可还是领命而去。
　　 等父母完工，疲惫不堪地回家过年时，那琳琅满目的礼物早已各归其主，空荡荡的屋里没留下一丁点儿腥味。父母古铜色的面颊上却笑靥如花，温润的眼窝中萌生着希望的火苗。
　　 春去秋往，白洁窝在乡镇十多个年头了，由小白变成了老白，可他依然工作踏实，待人和善，文明礼让。同室的张伟早调外地当乡长了，同学王奎也调县局任副局长了，连五年前还嘤嘤哭闹耍小姐脾气的魏芳都升乡计生办主任了，而他还是“资深科员”。
　　 白洁澈如秋水，波澜不惊，早出晚归，循规蹈矩，对大小领导的任何吩咐都立即行动，加班加点，无怨无悔，保质保量地完成，让领导满意。
　　 十多年来，白洁得的基层奖状有一摞，口头表扬不计其数，如茶杯毛巾之类的奖品够一排人用的，这些小东西虽然不熠熠生辉，可看着也会使人产生瞬间的荣耀和安慰。只不过每次获奖都会招老婆的戏谑：“又得一朵大红花，幼儿园啥时毕业？”
　　 这恼坏了父母，他们看儿子原地踏步、不急不躁，自叹生了个没出息的东西。千辛万苦地挣钱供他寻出路，可如今路在何方？大小官都能给人办点事，光门楣，耀祖宗，也给父母撑脸面，或可顺手撮一点油水。可儿子一事无成，真是个窝囊废。两鬓苍苍十指黑的父亲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下去了，伤病累累，阴天下雨时身子骨像散了架。省吃俭用一辈子的母亲，也瘦削得如枯草般纤细。他们祈求的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破灭，朝霞般的期待变成黄昏中的愤懑了，唉，一辈子白活了。
　　 白洁看到父母的愠色，听到他们呻吟般的叹息，还是不温不火，平静地说今后会继续努力，争取进步，人生不可计较一时得失和眼前得势，他还年轻，来日方长……
　　 可父母觉得人生苦短，稀里糊涂一瞬间就老得不成样子了。
　　 春节又到，父母不再买花花绿绿的礼物，现在不时兴那样了，而是倾全年收入，存入一张卡里，交给儿子——补上开路的弹药。
　　 白洁看到光洁的卡片，知道里面存的是父母的血汗，是山一样沉重的期许，是海一样深情的交汇，是两颗滚烫爱心的凝聚。他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煞白，不敢抬眼看父母，更不敢看父亲那双手——裂痕交错、骨骼畸变、指甲脱落的手。
　　 秋天，提拔人员名单中没有白洁的名字。据说，三十多岁的他不再年富力强，干部年轻化的准则让他再次堂而皇之地牺牲在了政策的门槛上。父母的目光呆滞，神情黯然，他们的兜里再也没有资助儿子射向远方的子弹了。
　　 隆冬，漫天大雪。一纸调令遣白洁到市局，任办公室副主任。乡镇同事闻风而动，正规地开了个欢送大会，乡长主持会议，热闹了一个下午，平时罕打招呼的在热闹中竟催生成了好友。
　　 老婆惊喜地问，你幼儿园咋混毕业了？
　　 白洁怆然说，没有背景的小民送礼无门，再说了，万众走这同一条逼仄路，定会推波助澜，至水涨船高，最后还不是小民作溺死鬼？我把礼物变现之后，拿这点小钱以“大爱无疆”之名支助市重点中学的贫困生，年年如此……
　　 啊，你拿父母的血汗钱打水漂玩？
　　 哪里，持之以恒的我最终引爆了媒体，被市局重视……
　　 真有你的！难道没担忧风险？
　　 “另辟蹊径，放手一搏，或可功成。”从不抽烟的白洁点上一支大中华,欢送时乡长送他的,眯着双眼悠然地说。
　　 烟雾氤氲，可在老婆和父母心头缭绕的却是缕缕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