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老婆去哪儿啦(小说)
一
谷泉离家出走了,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了。家里只剩下了年过七旬的老公张行健。张行健去看望99岁老娘回来,开门的时候,感觉家里有些凌乱,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开始,她以为老婆象往常一样去买菜了,或者是去理发了,再不然就是到北海文学编辑部去会见笔友了。可是,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仍然不见回来,张行健有些急了。他首先发现家里的手提箱不见了,继而发现谷泉的常穿衣服不见了,最后发现谷泉的把银行卡和笔记本电脑带走了。她平时都是每月到银行提现金,然后去菜市场花现金的,她从来不去逛商店,从来不买100元以上的衣服穿,总是穿地摊上的便宜衣服的。即使这样,在张行健眼睛里,她还是太过于时髦了。她象年轻人一样上网聊天、刷朋友圈、开博客写博文、给《北海文学》投稿,给日报和晚报的副刊写文学稿件。每天生活过的有滋有味儿,让他费解。
谷泉能去哪里呢?她一个退休的教师,能耍出什么花样呢?张行健想到了儿子家。前一段儿子家又生了小孙子明明,儿子媳妇来电话,希望他们老两口去深圳帮助带孩子。谷泉看着视频上粉嘟嘟的明明,还有乖巧的大孙子聪聪,就动了心思,想去帮助带孩子。可是张行健不同意,他说:“不去,不去,我的身体受不了他们大的哭,小的闹。再说了古人语母亲在不远游,我母亲99多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不行了,我还要给她养老送终呢。我一定不能离开北海市。”谷泉说:“好吧,你不愿意,咱们就不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你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上次我一个人去深圳市,回来一看你病倒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定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于是,两个人相安无事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是今天怎么不辞而别了?难道是想儿子了?
张行健想给儿子打电话,他拿出手机。没电了。谷泉在家的时候,他从来不用手机,总是不充电。现在他得先给手机充电。
充电后,他第一个拨出的号码是谷泉,这个世界上,他能背下来的只有谷泉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你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无奈地皱了一下眉头,拨儿子的电话。
张行健在手机上找到儿子的电话,打过去。通了。
“喂,您好,爸爸,有什么事情?”
“你妈妈去你那里了吗?”
“没有啊!她从没有说过要来我这里,怎么会……什么?突然不见了?她能上哪儿去呢?爸爸别着急,再等一天,她仍然没到我这里的话,我就飞回去……”
张行健傻了,即使去深圳市,做火车也要两天的路程,现在发现他失踪不过7个小时,怎么会出现在儿子那里?糊涂啦。他撂下电话。
晚上,张行健没有吃饭,他不会做,也懒得做,并且不想吃。他想不通,一起生活了40年的她,那么温顺的她,怎么突然就离家出走了呢?她能去哪里呢?
二
张行健在书房的写字台里发现了谷泉小说的打印稿,上面有修改过的痕迹。以前他很少关心老婆的小说,此时他很想从小说中发现一些线索。于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读这篇小说,小说的开头这这样写的:
故事要从38年前的那个冬天说起,那时候三十一岁的张行健在南阳油田工作。二十五岁的谷泉所在的伏牛山还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山上的苍松翠柏好像英姿飒爽的士兵,个个披挂着银白色的盔甲,一条通往南阳古城的山路像一条巨龙奔腾而下。二胶厂的大客车沿着这雪后的盘山公路慢慢地从伏牛山深腹的总厂向南阳古城的分厂进发。司机师傅边开车边骂娘:“这他妈的鬼天气,还叫老子出车,真他妈的拿人命开玩笑。”
读到这里张行健很反感,这是什么小说?怎么能用真名实姓呢?这是传记吗?谁的传记?谁是主角,谁是配角?给自己立碑竖传?张行健带着疑问继续读下去:
大客车里挤满了人,已是严重超载。可在这深山老林的雪天里,是没有交警值班的,愿意怎么行车,全凭感觉走。在人满为患的大客车里,谷泉坐在司机后面最好的位置上,这不是偶然所致,是因为她早就和司机打好招呼,司机给她留一个最靠前的位置。她平时说话办事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却像一个敢说敢为的男子汉。因此人们背后都叫她假小子。此刻她坐在大客车里,透过车窗上的玻璃注视着伏牛山连绵起伏的山峦,漫山遍野的雪,群山之上那银装盔甲的苍松翠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伟人毛泽东的诗句:《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厂里的同伴们说谷泉有时像个诗人,她也确实在《南阳日报》上发表过几行小诗,可她的骨子里是个经营管理人员,她对待任何一件事情就像她所从事的企业管理工作一样,总是采用经营的思想。就拿这恋爱和结婚来说吧,她一直感觉自己是在经营婚姻,而不是凭感情用事,她是从理智的角度考虑一些问题的。此刻,她正盘算着如何去办理调动张行健的事情。她自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在这家地处伏牛山深腹的三线工厂,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当中,她不但在工作上一人顶三岗,而且在生活上敲定了一生的大事,那就是放弃了独身主义的志愿,选择了绝大多数中国妇女通常所走的路,嫁夫生子。这对于别人可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对于她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的。
在她小的时候,因为父亲挣钱少而抚养的人口多过着贫困的生活,每到开学的时候,同学们拿着钱交学费,她只能交免费条;每到过年的时候,同学们穿上新衣服来找她玩,她都借口说在家帮助父母做家务而回避和同学们凑在一起,原因只有一个:她没有新衣服,不愿意和同学们对比下显得寒酸。
那时,她最羡慕的女人是铁路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一个独身的女人,产科主任凭自己的医术拿着比较高的工资,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终身未嫁。谷泉认为:那样活着才有尊严,才是孝敬母亲。母亲也经常教育谷泉说:“你看人家一个人挣钱养活老母亲,多么有能耐。”那时候谷泉就默默地想:“我长大了也要做个有能耐的人,也要挣钱养活母亲。”可是当丘比特之剑射中她的时候,她无法抵挡住爱情的强大攻势,终于选择了过结婚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道路。眼下她正怀揣着两样对她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件是她托朋友在板厂公社开出的结婚证书,因为所爱的人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去结婚登记处走形式,于是她采用了这最省劲儿的办法,按说本人不去是不能开结婚证书的。可是谁让她是人事处的呢,人事处的就是说别人不能办到的事情你就可以办到;另一件是将未婚夫调往二胶厂的调令。为了生活方便,也为了自己喜欢的劳资工作,她和未婚夫商定结婚以后在地处伏牛山深腹的二胶厂生活,虽然山里条件差点,但总算有个安定的家,比起油田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来说,可以享受比较稳定的家庭生活。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按说谷泉此刻也该兴奋一下了,可她却是一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两个烦恼:一个是娘家本就贫困,如果自己结婚路过娘家住几天再去婆家举行结婚典礼,免不了又要给父母增加经济负担,这让她于心不忍;二是自己虽然选择了婚姻,但对于这个婚姻的结果会怎样却心里没有底,这主要是自己的性格外向,爱交朋友,狐朋狗友一大推。而未婚夫性格内向,不善交友,不知结婚后会不会因此产生矛盾,影响婚姻质量。她心里没有底。另外谷泉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特点就是爱也极端,恨也极端。不知以后会不会因爱生恨,就像同事和她丈夫那样争吵一辈子呢?她有些担心。
刚想到这,汽车猛然刹车,全车的人都惊叹道:“哇!好险呀!”这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起身向窗外一看,原来是汽车司机为了躲避不懂交通规则的农民,差一点冲下悬崖,幸亏司机师傅反应快,来了个急刹车,才避免了车毁人亡的事故。
司机对车上的人喊:“都下车吧,帮忙推车,没法走了。”她跟着众人下了车,一看汽车的左前轮已经腾空了,心想:“好悬啊!”可车上的人们却有说有笑,完全没有惧怕之意,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惊险场面。他们边推车,边骂农民不懂规矩。
伏牛山这地方的农民,出门讨生活就全凭着那个架子车,白天靠它帮人拉木材,晚上在架子车下面铺着被褥就地睡觉,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不管男女老少。二胶厂的职工就编了一句顺口溜:“伏牛山,两大怪,一床被子两头拽,十八岁的姑娘睡在外。”
这山里的农民见了汽车从不让路,有时还故意把架子车往路中间拉,嘴里嘀咕着:“恁神气,神气个啥,开个汽车就了不起?有本事从我身上压过去。”那年代的农民拿着生命并不珍惜,就曾经发生过农民为了得到赔偿金而故意往汽车上撞的事情。现在管这种行为叫碰瓷,那时候工厂就老老实实赔偿农民钱财。谁让我们是中央的企业呢?搞好和当地农民的关系比什么都重要,破财免灾吧!
农民拉着架子车在公路中间走,公路又不够宽,赶上两辆汽车错车时,中间夹着架子车,十分危险。进厂这三年来,谷泉处理的交通事故,数也数不清,厂里每年都要为此赔付可观的赔偿金。
再说内乡县那几个交警,特别偏袒农民。他们认为中央大企业有的是钱,赔给农民几个也没啥,因此,每次交通事故,总是判厂里向农民赔偿。这样以来,更加助长了农民不守交通规则的气焰。总之,一句话:“中央大企业,开办在伏牛山里,难呀!”
经过一番大呼小叫的推车热身赛,总算可以继续前行了,她上了汽车,又回到了刚才的思绪上,她感到自己就像那汽车一样,正在从一个悬崖上走过,可惜自己没有像司机那样及时的刹住车,而是一头扎下了悬崖。不管今后的生活多么艰难,她必须忠实于今天的选择,把婚姻这列车开下去。用当时一句时髦的话说:“我用青春赌明天。”
当时在她年轻的心中,经常这样想:“夫妻间有两个原则:一是政治表现这个原则;二是男女关系这个原则。只要他不是政治上落后,不乱搞男女关系,即使他对自己粗暴一点甚至是有点疑心病,都是可以原谅的。她准备怀着一颗宽容的心走进婚姻殿堂。相信未来的丈夫在政治上和自己是持同样见解的,也相信自己选择的丈夫绝对是个正人君子,决不会在男女问题上有什么闪失,只是丈夫身上的那些个人习惯包括抽烟、往地上弹烟灰等在她看来是不文明的种种小事令她有点担心。担心结婚以后自己会为此而和他争吵。”
谷泉就这么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来到了二胶厂驻南阳办事处。没顾上吃饭,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南阳油田办事处,欲搭乘拉设备的汽车去油田计划处找到日思夜想地张行健。说实在的,那时候正在热恋中,她对张行健的思念是很可以用朝思慕想这个词了。还好她的运气不错,打听到一辆大客车的司机,说他的车两点半将要出发,给油田钻井队送设备。于是,谷泉草草啃了几口馒头,坐上了那辆大卡车。
那时侯人的心地都那么善良,为了把谷泉送到指挥部办公大楼,司机绕了远道,这让谷泉很感动,连连向司机师傅道谢。可那司机师傅说,再客气我把你送回南阳去,可见司机师傅的朴实。当谷泉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三楼干部科的时候,干部科的门是锁着的,这是侯她才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是下午五点半了,下班了,只好明天再来办理未婚夫调动的事了。
从外表上看,张行健和谷泉正相反,他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牙很白简直像个美国黑人,脸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眼睛虽然不小,也是双眼皮,但是由于高度近视而显得有些忧郁。他很少笑,让不认识的人感到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其实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志向相同的,但是在处理具体问题的时候,往往会采取不同的方法和态度。这也让谷泉很苦恼。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如果申请去西藏,就可以火线入党。谷泉决定报名去西藏,解决入党问题,张行健却说:“你神经病吗?就凭这一点,你也没有资格入党。你这是入党目的不纯!”谷泉只好收回了申请,服从组织分配,来到了偏僻山区的军工企业。
当张行健抬头看见谷泉风尘仆仆地走进计划处办公室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大步跨过来,一把将谷泉拥到怀里,急切地说:“你可来了,我这一天都心里慌慌的,什么也干不下去,你再不来,我都快要疯了。”他的声音在谷泉听来就好象孙道临的朗诵一样富有磁性,叫她很是感动。但嘴上却故意说:"算了吧!我进来半天了,你都在忙乎,根本没看见我,哪像个想我的样儿啊?”
“怎么样?调令带来了吗?”张行健问。
“带来了,结婚证书和调令都办好了。”谷泉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那红彤彤的结婚证书和一张调令给他看。他由于过度地兴奋,手里拿着这两样东西时候有点发颤,他说:“我们终于可以告别牛郎织女的生活啦!”
谷泉在一旁欣赏着张行健那高兴的样子,突然想起曾经拿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去找算命先生,那先生说:“你的丈夫虽然比你年长几岁,但却是个需要你精心呵护、多加宽容的原谅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既有激情,又妒忌心极强的人,这样的人需要一个宽宏大量的妻子。你是一匹心胸宽大的骏马,他是一只敏感多情的兔子。”谷泉感到算卦先生说的很对,特别是妒忌心强这一点,可准了。谷泉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谷泉希望上天在冥冥之中指点他,让他的妒忌心弱一点。可那算卦先生说:“这妒忌心因爱而生,爱的越深则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