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
一 记忆的开端
我最早的记事是从三岁(也就是两周岁多)开始的,至今都有很多人不信。可是的的确确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虽说是断断续续的不完整,可有些记忆是清晰的,而且一生都在脑子里经常出现。
我从我最早的记忆说起吧,不知道是啥季节,反正不冷,我只穿了一个娄娄,就是肚兜,光着屁股在院子里的一张席子上和几个表妹表弟抢着吃散在席子上的花椒籽。堂屋里一群大人(多是女人),在忙着织布,纺线,好象锅里也有人在煮着满锅的线,织布机传出“咣当咣当”的响声。一个很老的小脚女人就是我奶奶,是我们这个家里的当家人,后来才知道那时的奶奶连五十岁都不到。现在算起来是一九六七年吧!
我奶奶生了八个孩子,五女三男,三叔和三姑送给我大老舅了,我父亲是长子,加上母亲和我的姐姐哥哥弟弟,那时候最多时家里共十二口人(大姑二姑已出嫁三叔三姑送人)。
我小姑比我姐姐还小两岁。家里多是女人和孩子,只是爷爷和我父亲还有叔叔挣工分,家里成份又不好,爷爷是个不爱说话的窝囊人,全家就靠我奶奶操持。奶奶是个强女人,我就记得整夜的织布机响声和奶奶数落家事的唠叨声,再就是我们这些孩子的哭闹声。
我有个哥哥只比我大一岁,三岁多一点时掉在邻居的厕所里淹死了。算卦的说是我的八字太硬了,把我哥哥克死了,明明是大人太忙顾不上看好孩子,却让我背了这个黑锅。可怜的哥哥至今我都不知道长啥样子啊!
由于我和弟弟只隔一岁,我几个月就断了奶,家里孩子多养不过来,把我送到了姥姥家里,严重营养不良,造成了我从小体质很差,常常哭闹,所以很不讨家里人喜欢。也许因为这个原因造就我小时候很孤僻,倔犟的性格。
在姥姥家住了一年后又回到了家里,又多了一张不讨人喜欢的嘴,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宠着了。加上我克死哥哥的事,我在家人眼里的份量可想而知了!我不在家的这一年里,叔叔娶了媳妇,后来不知为啥又上吊自尽了,娘家人自然会少不了闹腾。这期间我依稀记得回来过,也还记得婶子和我玩耍的场景。我对婶子也就是这一点印象。
这一年,五十一岁的奶奶那弱小的身体,没能织完最后一匹布,却把她的人生织到了尽头,撒手人寰了。我是长子长孙,举灵幡的事自然传到了我的手上。二姑夫抱着我,走在送殡队伍的前面,在一片悲痛的哀嚎声中,把我奶奶送到了野外的墓穴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姐姐一起去山上捡柴火,剜野菜,割猪草。
再后来姐姐上学了,我一个人和村里小伙伴开始了爬山,上树,下河,掏鸟蛋,偷摘别人家的枣子苹果之类,常常被别人找到家里,然后被父亲饱饱地给我一顿扫把揍。
二 受宠
在我的儿时记忆当中,记得最受宠的有两件事。一次是父亲带着我在村里看戏,我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双手抱着父亲的脑袋,我看着台上的花红柳绿,随着台下的人挤过來挤过去,就觉得好高大好自豪。
还有一次就是,快过年的时候家里蒸馍馍,磨豆腐,由于人多过年时要做好多吃的,大多都是蒸些玉米面包着野菜,罗卜樱,柿子皮之类的东西,大姑看着没别的孩子在跟前就舀了半碗豆浆,掰了一块野菜团子给我,让我到没人的地方赶快吃下去,刚出笼的菜团子太香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吃,到是没觉得豆浆好喝。
那种我们小时候吃的糠面窝头和柿糠炒面大多数年轻人都不知道是啥吧?我告诉你们,糠面就是碾小米剩下的米糠和上玉米磨出来的面,一比一兑起来的就算不错了,加上水和好了,拿上一团在手里拍,拍成饽饽,上笼蒸,技术不好的常常拍不成饽饽就散开了。
再说炒面,别以为是现在的人吃的炒面,我说的这炒面是用小米谷子在谷场上打谷打下来的谷糠和柿子和起来,掰成小块,凉晒干了,再放在火炕上炕熟了,拿到磨上磨成面,吃的时候加些水搅拌一下就能吃,这东西很难咽下去,吃多了又拉不下来,但又是每家必备的口粮,家家都有几十几百斤,青黄不接和灾荒年就成了救命的宝贝,这种东西可以放好多年不坏。
如果遇到好的年景,这些甜表面则可以当做小孩子们的零食,家里的孩子饿了或者淘气了,就拿出来一块当干粮吃,若是年景不好平时绝对不舍得拿出来奢侈的,有客人带孩子来的才拿出来炫耀一下,塞到客人孩子手里一块炒面以表示对孩子的喜欢和对客人的尊敬。自己家的孩子也能沾点光分到一点。所以那时候老盼着有客人带着孩子来,才能有幸在非饭口上受到这种宠爱。
三 父亲
朦胧中不知道鸡叫的是第几遍,但是肯定天快亮了,因为伴着鸡叫的还有拉动风箱的“踢踏”“踢踏”声响。我艰难的睁开发涩的眼睛,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纸,锅灶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照进了屋里。然后再闭上眼睛想继续睡,但是,身子下面那讨厌的虼蚤,一拱一拱的像是要拱进我的皮肉里,还有被憋了一夜的尿泡,一阵紧似一阵向外冲的迫切感觉。不得不从癔症中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光溜着身子趿拉上一双不知道是谁的鞋,踉踉跄跄的走到当院里,腆起肚子一阵痛快的猛泚。
“穿上衣裳,去后场叫爹吃饭。”还没尿完,娘就对我喊!
父亲有一门手艺——编席子,每天天不明就起来去碾蒾子,除生产队干活外每天要编一张席子,补贴家里收入,外出务工是每年必须抓住的机会,就是农闲时自己出去找活给人编席子,每出去干一天缴生产队八毛钱,生产队可以给记十分工,多挣的部分可以每天有五分到一毛的零花钱,别人管饭又省下了家里的吃喝。遇上好的雇主,完工时还能给一盒一毛六分钱的岗南牌卷烟抽抽,这在当时可是让人眼气的好事!
在我的儿时印象里,父亲是个不睡觉的人。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睡觉。每天半夜醒来,总是听见他在土炕前淅淅漱漱的编席子声音。我每天早上起来后,都会看到一个在忙碌着的父亲,担水,扫院,编席子,永远都不闲着。
四 仇恨
五岁时我开始仇恨一个人,这个人是个光棍汉,在生产队当过一年队长。当时全队的男女都在场上搓玉米,我和很多小孩在玩耍,我当时尿急,那个队长的侄子拉着我不让我去尿尿,我连着急带生气就把尿撒在了他搓的玉米上了,被光棍队长看到了,他走过来两掴就吧我搧的耳朵嘴里都出血了,还不解气又从地上拎起来摔出三米多远,后来的事就记不得了。
醒来时我的一边耳朵象堵上了一样,“嗡嗡”直响还钻脑袋一样一阵一阵得痛。看到母亲和姐姐都在哭,父亲的脸上有个血窟窿还在流血,才知道父亲因为我和光棍队长打架了,被队长用搓玉米的锥子戳在了脸上,由于这次事件,我们家被光棍队长给戴上了破坏生产的帽子。停止了生产劳动,被停工就意味着没有了生活来源,五口人就不会分到口粮,得知我闯下这塌天之祸时,我准备好了父亲给我的一顿狠狠的责罚,但是父亲只是一股劲的叹息,并没有打我,甚至没有责备一句!
从此我心中有了恨,这个恨一只陪伴着我走到现在!
这个冬天全家人只有挨饿的份了,父亲在被停止劳动这段时间里,偷偷跑出去给人编席子挣了八块多钱,买了些发霉的高粱粉,那个味道闻着就让人想吐,就这样全家人靠着这些高粱粉和别人接济来的豆腐渣熬过了一个冬天。
第二年春天,清塔水库开工,父亲回复了劳动的权利,为了把去年被停工带来的损失抢回来,父母一起报名到清塔修水库。家里留下了姐姐弟弟和我三个孩子。当时姐姐十岁,我六岁,弟弟五岁,姐姐早起做好饭,让我们吃饱后就上学去了,有我带着弟弟在家里。星期天姐姐领着我们一起去山上剜野菜,捋嫩树芽回来煮在锅里放些盐就能吃饱。
在这期间母亲从工地回来一次,带回来三个玉米面窝头,是父母在工地节省下来,特意送回来给我们吃的,这大概是我们大半年来吃的最好最香的食物了!
从那时起朦胧的好象看懂了电影《苦菜花》里的故事,就想着,这万恶的旧社会啥时候结束了就好了。又想着一定要象《草原英雄小姐妹》一样坚强。
五 逃学
终于轮到我上学了,早上起来把一块系着绳子的小木板斜背在肩膀上,捏着一块石灰坷拉,和邻居孩子去了学校,第一次走进学校,也没记得有大人领着,就和邻居孩子一起去了。学校是个四面都能看到外面的破庙大殿,房梁上画着一些青面獠牙的人物,手里还挥舞着各种兵器之类,我和小伙伴们坐在用泥坯砌成的凳子上,面前是泥坯支起来的木板课桌,等着老师来上课。
第一节课老师来了先点名,点每一个名字老师都用很大的声音,我很害怕老师那很长的面孔和他那恶狠狠的声音,就觉得想尿尿,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一堂课下来我根本不知道老师讲的啥,就知道自己尿了一裤子。
中午吃完饭,我还是背着小木板,从家里出来,走到学校附近,藏到一家厕所里,听见上课钟声后就溜出去跑着玩了,这样过了几天,家里人都不知道,只到老师找到家里才败露。再让我去上学我死活都不去了,父母和老师只好作罢。
六我与老师
直到第二年开学,我八岁那年才正式上学。
从此以后,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也知道如何淘气了,做了好多各种奇葩之事,比如,戏弄女生,把老师夜壶底下钻眼儿之类的事,想必和我一样的男生都做过。我就不一一细说了。
在这里我只讲一件戏弄老师的事。现在所以说出来,也算是我在忏悔我藏在心里多年的内疚吧!
那是一个让我当时觉得最痛恨的老师,曾经用烟袋锅子打过我。而且我是冤枉的。他五十多岁的样子,有腰疼病,每天柱着棍子上课。学校有一个老师专用的厕所,就一个厕坑,在我们教室后面的夹道里。那天轮到我扫地,放学后我扫完地,不知为啥想站在桌子上通过窗户看看老师的厕所是啥样子的。这一看刚好看到那个腰疼的老师在解大手,因为腰疼站不起来,就用手使劲拽着厕所里一颗指头粗的小树才能站起来。等他柱着棍子弯着腰吃力的走后,我悄悄的遛进厕所,把小树根部的土扒开,用铅笔刀把小树根部削的只连着一点皮,再用土盖好。第二天正上课时,一阵杀猪似的嚎叫后。几个老师把他从厕所里抬了出来。大家可想而知发生了什么。从此那个老师再也没有走进过学校。
七 明火虫
那是个初秋的夜晚,微凉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半圆的明月,一道道蓝光在夜幕中飞舞穿梭,月光下我手里挥舞着一把笤埽,口里反复念叨着:“明火虫,到俺家,我给你穿衣带花花。明火虫,跟我来,我说谜语你来猜……”。边念叨边跳跃着,把用笤埽打下的萤火虫装到小墨水瓶里,每捉住一个心里就会有一次莫名的激动和快活。
当萤火虫收满我的宝瓶之后,便把它们尾部发光的部位轻轻掐下,摁在自己的脸上,打扮成一个满脸发着蓝光的精灵。然后好去找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妮妮炫耀一番,按照我的一贯手法,当然必须是来个突然,所以先到她家门口喊几声:“妮妮出来给你个好东西”。就悄悄藏到她家门后,妮妮刚跑进过道,一个脸冒蓝光的我,猛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呢啊!”的一声把妮妮吓得瘫坐在地上,像被狼逮住般的嚎叫起来。紧接着她的一家人救火般的窜了出来。看着我的样子,也没问为啥就似乎都明白了咋回事。妮妮的爷爷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小兔崽子让你装鬼吓唬人。”一阵七言八语的谴责后,妮妮娘领着妮妮回去了,妮妮的爹把我推出了门外,“咣当”关上了大门。
门外的我,楞楞的站在街上,扫兴地抹去满脸的萤火虫屁股,忿愤的想到:“真没意思,胆小的哭脸精,你爷爷和你爹也不是东西,哼!”
从此后再也捉过那讨厌的明火虫,妮妮在我的心里也没有了从前的好看和可爱,只到她长大成人远嫁异乡,也没有再说过话……

